这口井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立在这里,更不知荒废了多少年。
唐晓天听完唐蝶的言语,虽然吓得不清,但见唐蝶一个女童都不害怕,自己怎么说也要壮起胆子往上凑。小胖子来到井边,拿着灯笼伸到井里去照,里面黑黝黝的,那昏暗的烛光根本照亮不下多少尺。唐晓天索性一松手,让灯笼往井底落去,但是才落下没有一丈,一股阴风就从井底逆下而上窜了出来,那灯笼里的烛火瞬时熄灭,许久也没见那到底的声音。不过借着这小股阴风,唐晓天确实隐约听到井底有那呜咽声。
“小贱,是你在里面吗?”小胖子对着井底喊到。
只听那井中有那回声过后,井下隐约传来一些瓮声瓮气像是喊话的声音。
唐晓天赶忙起身看着唐蝶道:“好像我还听到有人说话,井底莫不是有那水鬼?”
唐蝶摇摇头:“这世间哪来那么多鬼鬼怪怪,真有的话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以前听爷爷讲过,这口井本来是有水的,只是后来不懂怎么干了,就废弃不用了。我刚才确实也隐约听到些人声,下面八成是有人了,我们这就去喊人过来看看。”
唐蝶刚说完,井底又隐隐约约响起似那哭泣的呜呜声。
“那肯定是小贱了,他应当是贪玩跑来这里,不小心掉进去的。这井这么深,小贱跌下去肯定伤的不轻,加上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知道熬不熬得住,真让人着急。小李子赶紧去喊人,记得喊他们拿上绳子,这大半夜的不知多久才赶得来,你越快越好。”唐晓天关心则乱,不信也得信几分。
李牧之刚要问去哪叫人最好,唐蝶却说:“绳子我这儿有啊,要不我现在就下去看看。”说罢从腰带里抽出一小把细软绳子,绳头还帮着一枚软镖。
“哈?你这腰带里还居然藏个绳?”
唐蝶得意的甩甩手里的绳镖,道:“暗器入门第一篇就讲了,首要在那‘出其不意’,这藏镖术还专门占了一大段篇幅,你莫非没看过?唐门弟子当然要那暗器不离身呀,我身上可不止藏了这个呢。”
“成成成,这个以后再说,你这软绳这么细,能顶啥用?”
“呵,你又不懂了吧,这是用牛筋加秘药浸泡特制的,门里还起了个雅名叫‘蛟须’,有本暗器谱里也有提过,这绳可吊千斤坠物呢。”
“行行行,小妮子先别得意,把眼前的事情搞清楚再说。这井这么深,你确定就这么下去?要我说还是赶紧去叫人吧,不然小贱掉下面不说了,还要撘个你。”
唐蝶本也没真想下去,但是听完反倒来劲了:“下去看看有何难的,本小姐哪怕不用这绳子照样下得去,你当我像你一样,功夫是白练的?死胖子你前边求我的时候还‘大师姐大师姐’叫得热乎,怎的把你带上山了你就成白眼狼了?看你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腿子都在打摆呢,要是怕了就赶紧回家躲你舅舅怀里去。”
小胖子脖子一红,破口道:“怕你个锤子,你个扁脑壳,下下下,赶紧的,谁不下谁是龟孙子。”
“你爷爷才是乌龟。”唐蝶说罢把绳子在腰间系好,喊来李牧之:“拉好了,你若是松开,等会儿把你这双猴爪子都剁了。”
唐晓天本想喊那“你不是说不用这绳子也行嘛,怎么现在还让人拉着?”,但是看了看那湿滑的地面和井口,还是闭了嘴。
唐蝶用嘴叼着灯笼,扯着绳子就往井里慢慢下去,一点也不显紧张。小胖子待到从井上看不清她人了,就走到李牧之身前帮忙拉绳,就李牧之那瘦小身子,估计比唐蝶还轻,又不曾习武,一个人拽着绳子确实辛苦又危险。
刚开始下降也颇为顺利,殊不知这枯井靠近井口的地方因为干燥,倒还好,只是越是往下越是潮湿,青苔就多了起来。唐蝶见状,运起清风诀,配合那轻功技法,倒还勉强能应付,小小年纪就会因时而动,颇有才情。可是人算不过天时,也时常算不过那地利,不一会儿又一阵冷风自井底钻出,把唐蝶叼着的灯笼吹灭,井下刹那间就回归黑暗。这眼前忽然一摸黑,吓得唐蝶踏错一步,踩破了那厚厚的青苔,身子往前一滑,脑袋就撞在了井壁上,差点晕过去。
唐晓天和李牧之本来紧张的拽着绳子慢慢往下放,手感上觉着唐蝶一直稳稳当当,加之自己又看不到井下情况,注意力开始有些发散,这唐蝶一坠,真是让他俩措手不及。小胖子本没有这常识,离井口太近,用力的方式也不对,被这一扯,根本拽不住绳子,身子也被带得底朝天向井下翻去。李牧之原本站位挺好,但是这胖子也栽进井里,他如何拉的住,本来这阴雨天的青石地板就滑,他又不敢松手,几乎是被拖进井里的。
也不知落了多深,紧张时刻,小胖子那丹田莫名窜出一口真气,有些霸道,激得他手脚张开,双掌拍出,双脚踏出,肚子朝下成大字型嵌在井壁上,向下又滑了几尺就停住了。小胖子刚停稳当,一个屁股从天而降砸到他的背上,正是那李牧之。还好小李子砸到的不是他的腰,不然有可能就折了。被这小子一砸,小胖子真气虽然没泄,但是那壁上青苔实在太滑,停是停不住了,驮着李牧之不知又降了多少。待到停下,小胖子感觉自己的猪腩肉将将好顶到一个硬物。听到哎哟一声,是从自己肚子传来,原来那硬物正是唐蝶的头顶。
唐晓天听到她声音,稍微放心,猜测大家是跌到井底了,赶忙问到:“唐蝶你怎样,还能说话不,伤哪儿了?”
“我除了额头有些疼,好像没事,就是脚被什么卡住了。”
唐晓天呼了一口气,侧着头对上面喊到:“牧之你呢,伤着没?”
李牧之吓得不轻,半天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道:“没……没呢,身上好像一点都不疼。”
“你把小爷垫屁股底下,会疼才怪!莫哭,你快赶紧看看能不能爬上去。”
“少爷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是我没拉好绳子。”
“哎呀别废话,小爷我快撑不住了。”
李牧之一抹鼻涕,赶紧急急忙忙去摸索那井壁。
“少爷,不行,这上面都是青苔,没地方下手。”
“那你赶紧从我背上下来,别怕,我身子下面就是井底了,从我胳肢窝下面钻下去,帮唐蝶看看能不能把脚抽出来,她轻功好说不定能上。”
李牧之从唐晓天的腰间挤下,双脚慢慢够到井底,这井刚好容下他和唐蝶两个孩童。他和唐蝶一齐摸索了一阵,对着头上说到:“少爷,这好像不是井底,底下还有空儿呢。”
唐晓天一惊,那你们怎么停当住的?
唐蝶把刚摸索完的手放在鼻子前一嗅,赶忙说到:“确实不是井底,但也可以算是到底了。这下面应当是封着铁条,摸起来冰冰凉的,闻着还一股铁锈味。我的脚就是卡在这铁条缝隙里了,抽不出来。”
“那看来暂时出不去了,小李子你站直了贴墙紧一些,唐蝶你把身子收一点,你俩给我腾个位置,不然我就要砸你们一脸了。”
两人摸索了一番,终于挤出了一小块地方,给小胖子指明了位置。
小胖子真气一泄,呼出一口大气,双脚一收,双手向井壁一推,就要落在那空位处。只是他双脚刚一踏到铁条,就听到‘咔’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裂了。
唐蝶刚喊完“什么声音?”,三人又向下坠落下去,原来那井里被潮气侵染多年,哪怕是手指粗的铁条也已经朽坏,承受不住两人重量再加上胖子这一踏。
这一坠不知又有多深,危机时唐晓天的丹田又不听话了,这次里面窜出的却是另外一股真气,和之前那次大不相同,轻轻柔柔让他半空一滞,下落速度居然慢了稍许。他见状立马伸手紧抓住另外两人衣服,用力一扯,就把两人扯到了身边,顺势夹到身下,这电光火石之间,身子狠狠发力一扭,把自己的背对着地下。
只听‘啪’的响了一小声,在那黑暗中轻轻回荡。
……
唐晓天朦朦胧胧间,感觉有温润的水珠滴在自己脸上,弄得自己痒痒的,他想伸手去挠,却发现自己的猪蹄半天也没个动静。兴许自己是在做梦吧,就是这枕头挺暖的,还软和,那继续睡会儿,应当能做个好梦。就是谁一直在自己耳边哭呢?太吵了,唉,想睡个好觉怎么越来越难了。
唐晓天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有些昏暗的火光,仔细一看是自己身边立着一根蜡烛,像是自家灯笼里常用的那种,再抬眼一看,是唐蝶那哭鼻子的脸。
哎哟,这小妮子哭了?真是破天荒呀,只是她那梨花带雨的脸蛋,怎么忽然看起来就可爱了呢?
“死胖子你装什么睡?都吓死我了!”看到唐晓天半开眼睛的傻笑,唐蝶立马抹干了眼泪,变了个气包脸。
在唐门里有谁见这丫头哭过?唐晓天难得抓住这点点把柄,刚忍不住调侃一番,但却发现自己光张嘴了出不来声。见自己这情形,小胖子一急,就想蹦起来,奈何全身都没有那知觉。
“小姐,少爷真的醒了,少爷没事吧,少爷怎么不说话?”
小胖子听清是李牧之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在四周回荡,看样子这井下面空间不小。
唐蝶摇摇头也不回话。
小胖子见自己脖子也扭不太动,就放弃了打量四周的想法,眼睛自然往上面看,就见那昏暗烛光下隐隐约约照出了这井底之下的模糊轮廓,看到那顶上黑黢黢的一根根倒立竹笋一般的石头,咱们现在莫不是在一个钟乳洞里?那井口隐在那些石笋中间,已经无处去寻了。
小胖子除了听到远处有些窸窸窣窣的,还听有那呜呜呜的声音传来。
原来之前自己听到的哭泣声是这洞里的风声,气流从这开阔的洞里穿过那相对狭小的井口,变得有些微弱尖细,确实有些像那小孩的哭声。那之前听到的说话人声,就是自己向井底喊话时从洞穴返回来的回声了。小胖子想着,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手里举了个蜡烛缓缓走回来的李牧之开口道:“小姐,我都看遍了,这里没其他人了,除了那个通风的小石头缝儿,也没见其他出口。”
唐蝶沉默了许久,轻声对问到:“那个小缝你过得去么?”
“我刚才比了一下,应当是可以的,只是那个缝后面好黑,还有那呼噜噜的声音,我怕……”
“李牧之,你男子汉大丈夫的怕什么?你快点钻出去求救,不然我怕晓天撑不住了!”
李牧之上牙用力咬了咬下嘴唇,开口道:“好,我这就去。”转身就要走。
“等等,”唐蝶把他喊停下,“把这根蜡烛和我手里的火折子也一并带去,我怕你手里那根烧完了,洞里那么黑你看不见路;若是那风大吹灭了蜡烛,就用火折子点燃;要是最后蜡烛都烧完了,就吹着火折子寻路,多少有点火光。”
李牧之从小胖子身旁拔起蜡烛吹灭,再从唐蝶手上接过火折子,刚要起身,唐蝶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
“牧之,以前对不起,现在只能靠你了。”
李牧之对着唐蝶烛光中的黑瞳看了良久,这是他第一次敢正眼看自家小姐的眼眸,真像那黑曜石般一闪一闪。
唐蝶撒开了手,李牧之站起作揖深深一拜,答到:“是,小姐。”
……
小李子一手护着蜡烛的火苗,来到了那石缝前,有那风从石缝里涌出,不一会儿还是把那烛火吹灭了。李牧之倒也不慌了,收起蜡烛,用手在石壁上摸索,找到了缝口,就尝试着把头伸进去。还好,脑袋勉强能过,那身子应当也能。他慢慢把肩膀往缝里挤去,可还没一会儿“刺啦”一声,自己就被卡住了。他使劲把身体拔回来,上下摸了摸,没有受伤,原来是唐晓天借他穿的衣服太宽大了,又是那冬衣,有些厚,阻着他继续往前钻。
李牧之想了一会儿,就把全身的衣服脱得精光,仅剩下一条裤衩子,然后把两根已经很短的蜡烛和火折子攒在手心,继续挤那缝儿。这春寒时节的溶洞里虽然暖些,但是皮肉贴着冷滑的石壁时,着实的很不好受。不过只要能钻过这洞出去,李牧之心里觉着万事都不是问题,还好自己瘦小些。可惜他想完还没两下,身子又卡住了,这石缝上下不均,左转右扭的,钻了一会儿还变得小了。
李牧之这时进退不得,就算想回去也不好挪动,索性血性一起,使命就往前面挤。用尽了力气,小李子终于挤出了石缝,用火折子点燃蜡烛一看,到了个更宽阔复杂的洞穴,之前听到的咕噜咕噜声,应当是不远处有那流水。这时小李子才感觉到自己皮肉上的疼痛,在烛光下就可以清楚看见满是擦伤,最深的几个口子血流不止。他忽然感慨那杂技班子的软功姐姐是多么厉害,若是他也会这种功夫,现在就不会落魄成这样。
小李子一边想着,一边在蜿蜒复杂的洞里探着路,他倒是懂得要往那有气流吹出的方向去。走着走着,身上原本的伤口血止住了,第一根蜡烛烧得啥也不剩;不知何时腿上手上又划出了新的伤口,第二根蜡烛也见了底;再走到他怀疑自己莫不是在原地转圈?最后走到手里的火折子怎么吹也吹不出半点光亮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座院子。
李牧之感觉自己就像那被人牵着丝线的木偶,脑袋还没动念,手脚就自然向那院子走去。越走越近时,他慢慢看到了院子的正门敞开着,院门的瓦顶下还挂着两个白白的灯笼。
莫非自己走得太深,到地府了么,难怪怎么也走不出去,前面就是那阎王殿的大门么?记得以前姥姥还在的时候,她有次和自己说:“姥姥老了呀,到时候了,就算小鬼们不来抓,姥姥也自己去了,不然阎王知道你迟到,就把你丢到那油锅里面去了。”
后来姥姥还说:“小牧之呀,你很久以后也会去那阎王殿的。”
“姥姥,去阎王殿干啥么呀?”
“当然是等阎王老爷问你话呀。”
“他会问啥呀?”
“他会问呀:你是带着那好心下来的,还是带着那坏心下来的?”
“嗯,你总说让我长大做个好人的,那我肯定是带着好心的。”
“傻孩子,那你就答错咯,你这样答,阎王爷就把你挂在刀山上了。”
“那我应该怎么答呀?”
“那当然说自己是带着那坏心下来的呀。”
“为什么?”
“你想呀,你要是带着那坏心下了地府去,就把好心留在这世间啦。阎王一听就高兴,让你投胎转世去了。”
姥姥,我看到阎王殿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带着的是坏心还是好心……
“咯”的一声机窍声,李牧之好像脚底踩到了什么,一股大力就钉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的肩膀打穿,整个人被击飞摔落在地上,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