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0月,长江大水,洪湖地区也出现十年一遇的高水位,许多低洼处的农田、道路、甚至低一点的村庄也被淹没。
红三军第九师一部,改编为洪湖独立旅,奉命掩护湘鄂西苏维埃政府及主力部队撤出洪湖,部队从沔阳、监利等几路,分别从进攻该为撤退。
各部队边打边撤,相互交替掩护,准备顺着长江,撤往湘、鄂西地区,然后进入四川与红二方面军主力汇合。
一小队红军在撤退途中,在芦苇荡中迷了路,在迷宫似的芦苇中,行走近十个小时,绕来绕去,始终没有走出湖区芦苇荡。
在寻找出路的途中,遭遇一队敌军。战士们边打边撤,沿路不断有战士牺牲和掉队,最后只剩下5名红军战士,退到一个名叫二道岗的地方。
二道岗在芦林湖西边、处于王庄与李庄的西南,是湖区的一处高坡地,长满了野树、杂草,三条小路由此经过,二道岗坡其实是芦苇荡中的一处三岔路口。
拼死突围中的红军子弹打光后,四名红军战死,一名重伤被俘,被俘的是一位年轻的女红军。撤退过程中,其他红军都在拼死掩护她撤退,带队的敌军官认定她是一位重要的人物,就下令抓活口。
女红军战士坚强抵抗,最终寡不敌众、重伤被俘,送至最近的湾埠镇民团,与其他被俘人员集中关押、审讯。
湾埠镇是一个沿河堤修建的小镇,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两边是商铺和民居。大堤脚下是新滩河与新界河的分流出,往南出长江进入洞庭湖,往东经龙口出长江,下流到重镇汉口。
来往的商船沿往下游出龙口,再顺长江而下到汉口。将湾埠镇的农产品运往武汉,再汉口的日用品运进湾埠镇来贩卖。
镇子上有铁匠铺、理发铺、布铺、粮铺、杂货铺、小旅店、中药铺等众多商铺,应有尽有,只要赚钱的,应有尽有。因此,在湖区素来有小汉口之称。
湾埠镇的保长兼着民团团长,名叫吴德利,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吴老二,吴老二在镇上有权有势,是权倾一时、呼风唤雨的任务。镇子里的人都说吴老二是又奸又滑,骨子里透着坏,人们对他是又怕又恨。
吴家祖籍芦林湖边的刘庄,发达后搬来小镇经商,在刘庄还有良田三十亩、老宅几大间。吴家这一辈兄弟三人,老大叫吴德顺,为人忠厚仁义,早年在汉口中药铺学徒,出师后回镇上,开了间中药铺,兼给人号脉看病,碰到穷人实在无钱看病,也会免费救治,所以人尊称大先生。
吴家老三叫吴德友,前几年一直在县城读国中。因父亲去世回家分了份家产后,就没再出去了。吴家老三对经商和农庄的事不大上心,就在镇公所做了个文案,平常抄写往来公文,做做记录的,还较为赋闲。
吴家老宅子在刘庄,早先也是刘庄的庄家户,后来爷爷辈开始来到镇上,跑商船做水运发家,现还有两艘大船,日夜运货,每年收入可观。
吴家三兄弟分家后,大先生分得了小旅店、中药铺和镇旁的十亩良田。老三吴德友分得了刘庄的老宅子和三十亩良田。吴老二分得了刘庄的两间房和镇上的杂货店、布庄、张庄的十来亩低洼地。两艘商船。老大、老二各占三成的份子,老三一人占四成。对此吴老二很不满意,觉得父亲太偏心老三了,对此一直耿耿入怀。
兄弟三人都不会种地,只得将田地出租给租户种植,待入秋后,来收田租。
这段时间镇上特别忙,国军对洪湖地区的红军正在围剿,湾塘镇作为湖区重镇,是武汉在湖区的中转地。所以,粮草辎重都堆积在此,然后中转到湖中的剿匪各部。
保长兼民团团长吴德利最近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每天望着这么多的军需物资,转着眼珠的捞钱,捞得腰包鼓鼓的。对被俘红军的关押、审讯,反倒不那么感兴趣。
国军军官提审红军时,吴老二一般不在场,他知道这些红军的俘虏,没啥油水。本就是负伤被俘的,一审讯,要么严刑拷打致死,要么嘴硬拉出去枪毙,反正迟早是个死,所以他就不大感兴趣。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拷打致死的红军,从刑讯室拉出去直接埋掉,这些红军本就是身负重伤在身,哪里能承受住这般的严刑拷打,没几下就毙命。
今天审讯的是一个年轻的女红军,受刑后身体很虚弱。审讯的军官昨晚输了钱,心情不好,上来就用了重刑,再问不说话,继续上刑。最后身体抖动、脑袋下垂,眼看就不行了。军医官检查后,摇了摇头说:“可能不行了,活不过今晚了”,主审的国军军官看了看,觉得晦气,骂骂咧咧的走了,其他人也跟着出去,做记录的吴家老三,吩咐看守锁上门,就在门口看守,自己就出去了。
吴家老三是作记录的,女红军受刑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吴家老三在县城读国中时也听说过共产党,对共产主义多少知道一点。同学中有去过武昌的,回来讲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开办的轰轰烈烈,然后就去了山里拉起了队伍闹革命。
报纸上讲,江西一大片在闹红军,湘鄂西也在闹,鄂北大别山更是厉害,红了三个省的一大片地方,还有广州、陕北都有红军队伍。
吴老三和同学们听了,也很向往,但吴家老三一想起他们家是地主、也是共产党革命的对象,就有点犹豫了。而今天这个女红军坚强不屈的形象,对他促动很大,但他也知道,这位奄奄一息的女红军只怕很难活过今晚了,最近几乎每天都有死去的红军战俘,乱葬岗快没地方埋了。
晚上吴家三兄弟在老大家吃饭,大先生家的小旅店生意爆满,心情特好,就喊了老二、老三一起来家喝几杯。
几杯酒下肚,老三吴德友壮起胆子,就举起酒杯跟老二说::二哥啊,今晚那个女红军恐怕活不过来了”?
老二放下杯子看着老三:“你想怎样”?
老三说:“是个美人坯子,我想把她带回老家刘庄,治好了给我做媳妇”。估计除了这个理由能让吴老二相信外,吴家老三也编不出更好的理由。
吴老二:“这可是要杀头的啊,况且能不能救活还两说。
老三说:我不管,我就要她,我看她模样挺俊的”。
吴家老大原本没吭声,一听老三的话就火了:“老三,冷静的,咱家这条件啥样的女人娶不到”?
老三不理老大,看着老二:“你不是惦记我那三十亩良田吗?这事办了我给你二十亩,如何”?
吴老二一听田地,还想多敲点,反正那个女红军也活不过今晚,只要自家人不说,谁知道啊,所以心里暗乐:“我他妈这是掉脑袋的事,再说我还得去打点那个军医官,他要验尸的,至少要给他金条”。
老三说:“多的我也没有,我还要过日子呢,就这些了”。
大先生望着老三,他知道这个弟弟的性格,平常软绵绵的,真要较真,几匹牛都拉不回头,叹了口气说:“老三,你真的要这样做?值得吗”?
老三说:“这事就这样定了”。
大先生说:“那我跟你先去看看,看还有救没”?
半夜,一艘小船悄悄地离开了湾塘镇奔刘庄而去,快天亮时刘庄村子里的狗听到动静,彼此狂吠着,不一会吴家老宅子灯亮了。
吴老三与船夫抬着一个简易担架,上了岸,大先生在一旁用手扶着,进了家门。
看守宅子的吴家远房的一位老婶子,开始洗锅烧开水,大先生拿出随身带来的药箱开始处理伤口。
天亮快时,大先生才忙完,洗洗手,搽搽脸后,将药品和纱布等留下。随后船夫撑着小船,送略显疲惫的大先生回小镇去了。
早上,刘庄的人都知道吴家老三从镇上回来了,带一位亲戚回来养病的,大先生亲自号的脉抓的方子。村子里的人对大先生还是很佩服的,大先生的医术也深得大家的信任,所以谁家有个身子不舒服的就会说,去找大先生啊,可见吴家老大的人脉还是不错的。
吴家来了个病人,村子里就有人,有事没事凑过来问吴家老三:“三儿,你家那亲戚啥病啊?镇子上都不能养?非得回咋刘庄来养”?
吴家老三说:“这不,我父亲活着的时候,给我说的一门亲事,还没过门,就病成这样,她们家这几年收成不好,我就接了过来到自家来养着,反正迟早要过门的”。
一位大婶笑着说:“老三,你是不是等不及了,怕人家病治好了不要你了”?
另一位小伙子也凑过去“需要兄弟帮忙吗?需要就说句话”。
吴家老三笑了笑说:“大家先忙着,我得先去弄几条鲫鱼回来,一会还要烧鱼汤给她调养身子”,说完就拿着渔具下湖去了。
吴家老宅是一栋三间宽敞的大瓦房,杉木的楼板和墙板,可以看出吴家还是很富裕的。刘庄像这样的家庭还有几户,刘坤世、刘恒庆、刘永成、刘刚世、刘显堂这几家也是这样的房子,这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其余的,能有用杂木盖的砖瓦房就很一般了,还有的是芦苇、茅草和泥做的茅草房,或者砖坯做的房子,村子里有富裕的,也有贫穷的。
吴家的病人在老宅子养了快两个月了,村子里的人,楞是没见过病人,吴家老三说法是病人不能见风。病人从进家门后,就一直躺在主房的床上,吴老三没让大婶进去服侍,说怕吓着大婶了,他自己住在病人隔壁的房间,病人那边有个需要的也好照应。
吴家大婶有时听见房间里传来咳嗽声,三少爷不让进,大婶也不多话,只帮忙煎药、洗衣、做饭、整理屋后的菜地。
村子里每到早、晚时,总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药香味儿,村子里的人知道,这是吴家在给病人在煎药。吴家老三每次都亲自喂药,还给病人清洗伤口,大先生带来的药也按时换,病人的衣服,也是吴家老三自己洗,每次都要烧一大锅开水将衣服、纱布条烫一烫,烧开水时还要放一把盐,有时候换下来的衣物实在没法洗,吴家老三索性拿到外面烧掉。连房间里的马桶,也是吴家老三亲自去倒、洗刷。
吴家的大婶怀疑病人,是不是得瘟疫了,这位大婶吓得一脸紧张,吴家老三宽慰她,说不是的,放心吧,并告诉大婶到外面不要乱讲话。
冬天了,吴家老三又下湖里去了,每隔两天,就要想办法抓几条鲫鱼,大先生说了,新鲜的鲫鱼汤最养病人了。
冬天的湖里冰冷刺骨,吴家老三从没吃过这般苦的,尤其是冬天里鱼儿都潜进了深水区,这个季节并不是捕鱼的季节。
吴家老三只能在退水后的湖滩上,去寻找头一年人们挖藕过后,留下的深坑洞,用木瓢一瓢一瓢的,将水舀出去。一米五左右的深洞舀干大约需要两个小时,舀干后的深洞里,总能抓到两三条小鲫鱼或者小黑鱼。
所以这个冬天,吴家老三基本上是,每两天就去一次湖里。也就是这个冬天,村子里总是传来吴家老三的咳嗽声,老人们说这个老三在拼命了,这样下去会冻出肺痨的,啥样的姑娘值得这样拼命?所以村子里的年轻人,越发想早点见到,这位让吴家老三拼命的神秘姑娘了。
这年的春节快要到了的时候,大先生和吴老二又一次来到了刘庄。大先生是送药品来的,之前大先生每隔段时间,就会送来些中药和用品,再给病人号号脉,看看病人恢复的情况,时不时盯促吴家老三几句。
吴老二是来拿房契的,吴家老三请老大做中,将分好了地契交给吴老二,大家签字画押,大先生作为中间人也签了字,画了押。
吴老二说:“三儿,你一个书生家,也不会种地,还带个女人,今后怎么办”?
吴家老三说:“我总要学会的啊,放心吧”。
吴老二又说:“今年咱家的两条船买卖不好做,一直在赔钱”。
大先生说:“老二,你别过分,船运生意的好坏,我心里明镜似的,欺负老三不懂吧”。
吴家老三说:“这样吧,我的女人治病也花了不少钱,现如今我也缺钱用,我不清楚船上的事,我占的那份子作价卖给你们俩,如何”?
大先生说“我不要,我要了你的家产,死了都没脸见爹娘”。
吴老二不同,早就想独吞船运生意了,心里那个乐啊,“三儿啊,我给你二百块大洋,今年的亏盈都是我的事,你也不用操那份心,至于以后挣不挣钱以后再说吧”。
吴家老三说:“那就这样吧”。
大先生气得起身就走,回镇上了。
吴老二与吴家老三立下了商船的契约后也离开了刘庄,也回镇上去了。
吃晚饭时,远房大婶看着吴家老三说:“三儿啊,你太老实了,你家那个老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你现在只剩下十亩地了,将来要还要生儿育女,养家活口的,少了田地了怎么养家啊”?
吴家老三说:“大婶,我知道你为我好,田地少了,无非过的节俭点,开年我就学着做农活了,您年纪大了,就帮我照看着点家里”。大婶看着三儿眼都红了,知道这个三儿倔强,也劝不了。
吴家老三给病人清洗伤口、换药、喂药,几乎每天两次。
病人醒后,吴家老三把自己如何将她从镇上弄回来,一来一去都告诉了女人,女人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老三说:“我知道是要的,但我也是读书人,知道些国家大事,我很敬佩你们的。你放心,镇上知道这事的,都是家里人,村子里的人,也都是祖祖辈辈处出来的,都是些善良人家。村子里本来就有参加洪湖闹革命的,熊家婆婆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参加了洪湖赤卫队,刘家的刘义成也跟赤卫队走了,民团带国军来抓他们家属时,是我告诉村子里的人,给他们报信,躲进了芦苇荡”。
女人说:“熊家婆婆?我知道他们家的”。
吴家老三右手挠了挠头说:“我跟老二说要娶你做老婆,花了二十亩良田和船运股份,他才同意帮忙的”。
女人看着他:“我要是走了,你的钱不是白花了”?
吴家老三笑着说:“反正我现在也是无产阶级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回部队我也跟着去当兵”。
女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闭着眼睛不吭声了。
吴家老三接着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女人说:“不要问,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吴家老三说:“要是村子里的人问,我怎么回答?”
女人想了想:“就说我姓吴,跟你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