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3511000000014

第14章

杭州东南,崇新门外的南北土门和东青门外坝子桥,八百年前的宋代就是茶市了。吴茶清在附近的候潮路候潮门望仙桥附近租了房子,雇了人,搭起班子,直等着清明一到,遣派山客,迎候水客。

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茶清伯不过是把忘忧茶庄前店后场中的一部分搬到外面来做。往年茶农是直接把茶送到忘忧茶庄后场,由茶清伯评茶定级收购,或者进山去采购了来。今年却是送到忘忧茶行去了,绕个弯,再送到茶庄,实际上,等于是茶庄又开拓了一爿天地。

林藕初叹口气,对吴茶清说:“何必呢?一家人嘛!”

吴茶清捻捻小胡子,说:“少添一点麻烦吧。”

“没想到,我就成了你的麻烦。”林藕初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眼里便有了幽怨。

吴茶清端起了盖碗茶,又放下,目光盯着女人,便直了起来,道:“你是不晓得男人的厉害。”

“怎么个厉害?”

“男人要什么,便是要夺什么的。”

“我这里有什么不让你要的?几十年过来,还不是你在替我们杭家做主?”杭夫人说。

“谁说我想替你们杭家做主?”茶清说,“我若想替我自己做主呢?店是我的,茶庄是我的,这个上上下下的家是我的,你!”茶清指着女人,“你是我的,天醉是我的。忘忧茶庄不姓杭,姓吴,你答应吗?”

杭夫人头低了下去,半晌,抬起来,双目炯炯有神:“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对我这样说?”

“九斋死前,曾对我说,将来有一日我吴茶清归了西,要用十人抬棺,从茶庄前门送出去。”

女人听不明白了,不解地看着茶清。

“九斋是要我死在忘忧茶庄里呢。”吴茶清说,轻轻地,笑了。

“我们便是一起死在忘忧茶庄里,又怎么样!”林藕初激动起来,“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天老爷给我送来的男人?不怕九斋这死鬼在地底下听了咒我,这几十年没有你,我和他有什么趣味,这份家业,无非是你我顶了他的名义挣下的罢了。”

吴茶清长叹了一口气:“我这次要出去,并非因为和云中雕较量了一场,实在是思忖了很久的事情。在这里待久了,顶了杭家的名分做事,心里便生出其他念头。人心就是这样不知足的。如今天醉也成家立业了。长此以往,怕是我们两个对峙,你在当中为难,败了你一世的辛苦。你倒想想,究竟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藕初听着听着,呆了,然后掏出帕子,轻声哭泣起来。

吴茶清在女人身边站了一会儿,说:“你姓林,不姓杭,你为谁哭?”

女人老了,是老泪纵横了,女人说:“我为姓吴的人哭。”

那姓吴的老人腰弯了下来。两只手拇指和食指来回使劲地搓弄着,吭吭地咳嗽着。女人哭着哭着,见对方老咳嗽,头一抬,愣住了,吴茶清两只冰冷的眼睛雾气腾腾的,冒着热气。

吴茶清一向在茶界深藏不露却又名声远扬,他的举动,便成了人们效仿的榜样。自他迁来此地后,杭州的茶行逐渐地便多了起来。宁波的庄源润,杭州的乾泰昌,海宁硖石的源记、隆兴记,又有公顺、保泰,纷纷相继而设。候潮路口,茶市一时盛极。

自此,春夏两季,茶商云集杭州。东北,有哈尔滨的东发合,大连的源顺德;天津卫,有泉祥、正兴德、源丰和、义兴泰、敬记;北京有鸿记;济南有鸿祥;青岛有瑞芬;潍县有福聚祥;开封有王大昌;烟台有协茂德、福增春;福州有何同泰。

天南地北的来人多了,便分出了流派。一时,便有了天津帮、冀州帮、山东帮、章丘帮、辽东帮和福建帮。

往近处说,长江以南,上海、南京、苏州、无锡、常州的茶商,未等杭人春茶收购完,便直奔杭州候潮路,专门来此等候,采购了红绿毛茶而去。

这些以采购为主的外省茶商,茶业一行中,有个专门的称呼,叫“水客”。

有水客,便有山客。水客是买方,那山客就是卖方了。不过他们都是通过茶行再卖出去罢了。

山客从哪里来?

本省的有杭州、绍兴、宁波、金华、台州、丽水、温州;外省的有皖南的歙县、绩溪、祁门、休宁、太平、宁国,有江苏的宜兴,湖北的宜昌,还有闽北、赣东的茶客。

一时南星桥、海月桥,万商云集,钱塘江畔,帆船如梭。茶业在20世纪初的杭州,倒着实是鼎盛一时的了。

清明以来,吴茶清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从前在忘忧茶庄时,上上下下的人,都用得顺了,不像在这里,万事开头难。好在新近又添了个人手。在行里上下张罗着衣食住行的,恰恰是红衫儿。让她这个江湖上跑码头的女孩子干这等操心事情,本来并不合适,杭天醉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吴茶清问:“这里谁说了算?”

杭天醉想想也是,这里是得茶清伯说了算,只得对红衫儿说:“你先住下了,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再来安顿你。”

红衫儿心里有些害怕这个山羊胡子,不敢吭声。

吴茶清问:“会烧饭吗?”

“会。”

“记住了,烧菜,不准放生姜、大蒜、生葱,不准烧咸鱼鲞。”吴茶清见红衫儿不明白这意思,便解释:“吃茶叶饭,第一要清爽,人清爽,味道也清爽。活臭倒笼,一股子气喷得茶叶都染了‘腥’,这个生意还怎么做?不相信试试看,厨房里放一包茶,不出三天,一股油烟气。”

红衫儿明白了,使劲点头。

“还有,你这个名字,原来跑码头时用的,现在再用,不好。你还有什么别的名字?”

红衫儿说:“我从小就没名字的。我亲爹娘把我扔掉时也没给我取名字,后来跑码头,就叫红衫儿了。在寺里,师父说要给我取个法名,还没来得及呢。”

吴茶清对杭天醉说:“你就给她取个名吧,你带来的人嘛。”

“《诗经》曰:有女如荼。荼通茶,就叫她小茶吧。古人曰:茶者,娇美意也。古人叫可爱的少女为茶茶、小茶。她又在茶行里了,你看如何?”

“这个名字倒还清爽。”茶清伯点点头。

吴茶清又对天醉说:“你慢走,我给你见个人。”说话间,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从仓库里出来,此人,正是吴茶清新收的小伙计,安徽小老乡吴升。

吴升倒是长出个人样来了。小伙子个头不高,眼睛不小,低眉顺眼的。见了老板和股东,不停地欠身问安,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

吴茶清说:“天醉,以后茶行到钱庄取钱,到茶庄报信都是他的事情。茶行和茶庄三天两头来往,吴升就跑腿了。你把他记住了,以后好使唤。”

吴升欠着腰说:“只管吩咐,只管吩咐。”他穿一件土蓝布衫,头发盘在头顶上,一张脸倒方方正正。厚嘴唇,唇上一排黑密密的小胡子,冒着汗珠,皮肤黝黑。正在干活呢,脸上就油光光的。他一开口,白牙亮晃晃的,像个淳朴的山里人,只是他那双眼睛滴溜溜的,像是没地方看,他那副手脚也一样,不停地挪动,一副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的样子。

天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老相识了。”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吴升被吴茶清叫过来之前,他正在和几个外地水客交涉一批茶叶的价格,一会儿结结巴巴,一会儿张牙舞爪。他正跟着吴茶清学当行倌呢,也就是学习怎样评茶、开汤、看样、开价、成交挂牌。水客也欺他嫩,徒有发奋的志向和与生俱来的心机,有什么用?慢慢熬吧。

吴升很乐观,肯吃苦,不怕被人奚落。手勤脚勤,嘴却不像当茶博士那会儿那么勤了。他决心吃苦耐劳,有朝一日,打出一番茶清伯一样的天地。远大的理想,甚至使他心灵都纯洁起来了。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天他是有些反常了。倒不是因为买办李大带来了大鼻子英国洋人要压价,这事有老板顶着,他不怕;也不是见了大股东杭天醉怯场。杭天醉跟他年纪相仿,却家有万贯,这不稀罕,祖宗留的。他怯场,是因为他见到了小茶。老板要他把小茶安顿到楼上靠底那间房子,然后再带她去厨房。也就是说,小茶和他一样,目前都是下人。他几乎立刻就把小茶给认出来了。红衫儿就红衫儿吧,还叫什么小茶,他想。遇到了童年时的熟人,他既慌张又兴奋,他可不会记住他是怎么推打这个女孩子的事了,只记得那一串红色的跟头。他几乎想要欢呼跳跃,上前去凑近乎,可是他刚一抬头,便见到了杭天醉那与众不同的朦胧迷离的目光,他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上不上下不下地搁住了。

况且,杭天醉又亲亲热热地把手搭在小茶肩膀上,说:“去吧,乖一点,干活要小心。我有空,会来看你的。”

吴升以为,这便是杭天醉无视他存在的重要证据,他竟敢去搭一个下女的肩膀,简直不忍目睹。

也许就为了给大股东当场出点难题,他低着头,用焦急的口吻说:“老板,刚才来的李大,带着西洋人,说你估的九曲红梅,开价高了,不到一级的。”

话音刚落,杭天醉就挂下了脸,说:“呸,轰那洋奴才李大出去。什么东西,他也晓得当行倌了。他能评茶,还要茶清伯干啥?”

吴茶清止住了天醉,挥挥手,让吴升和小茶都走了,才对天醉说:“这事,说怪也不怪的,你先看看这九曲红梅,到底上不上品。”

说罢,吴茶清从一锡盒里取出一撮茶样,放在八仙桌的一张白纸上。这茶形状也是怪,弯曲细紧,像一枚枚鱼钩,相互挂钩,色泽乌润,披满了金色茸毛。用开水冲了,那颜色,又鲜亮,又红艳,就像红梅花似的,煞是好看。天醉虽是开茶庄家的出身,但是,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喝过九曲红梅。想来,今日是用了心动了情地品吧,竟嗅出了一股高香。

“好香的茶,味道鲜爽。味中有香,香中带甜。茶清伯,你看这汤色红艳明亮,不会比祁门红茶差吧?”天醉说。

“这两句,倒是行话了。”吴茶清捻着胡子说,“我看的样开的价。几十年茶叶饭吃下来,会不如李大这个教堂杂役?”

原来近日也是蹊跷,来了几个西洋和东洋的茶商,又由几个李大一类的人陪着,在候潮路各个茶行,东转转,西转转,变着法子压价。又有一干本来茶行的老主顾,见着有人压价,便也作起了壁上观。茶行老板哪里晓得今年会翻出这么一张皇历,一开始从山客手里就购下了足足的春茶,只等水客一到,发货就是。这一压一拖,就惨了,茶行里茶叶堆积如山。况且茶这件宝贝,又是最耽搁不起的,时间越久越不值钱。自然,最苦的还是茶农。茶行不敢收山客的货,山客也不敢要茶农的茶,层层压下来,岂不殃及一年辛苦的山民。

整个这一带的茶行里,只有茶清伯独断专行,还在收购高档茶叶。同行不解,他冷笑一声,说:“你们要吃饭,种茶叶的人就不吃饭了?逼得他们没饭吃,你又怎么吃饭?洋人拿了他们的大烟,换了我们的茶叶还不够,还要换得铜钿。为了这点铜钿,就跟着当奴才了?”

茶行的老板听了,腰又硬了几分。天塌下来,有茶清伯这个长子顶着呢!双方就那么僵着,眼见着满仓满库的茶贮着,看谁投了降。

杭天醉这才知道,茶行业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自然,他是无条件支持吴茶清的,说:“茶清伯,你只管见了好茶叶凭良心收,人家不买,我们忘忧茶庄全部包下了。”

吴茶清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半晌,才回了一句:“难为你了,刚刚接手。”

“茶清伯,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天醉心一动,突然发现茶清伯的眼神很熟。想了想,竟是他自己的眼神,他的心便一跳一跳了。

正说着,吴升又进来通报,说是洋人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正说着,那叫李大的买办便走了进来,他是个胖子,见了吴茶清和杭天醉,很客气地行了个洋礼,说:“鄙人李约翰,乃英吉利茶商劳伦斯先生之代理,要见老板面议。”

“这不是住在天水桥耶稣堂弄的李大吗?向来在耶稣堂当杂役的,什么时候改了洋名,吃了洋饭?”杭天醉差点要说“放了洋屁”,到底还是读书人,把这一句就咽下了。

那李大见了杭天醉眼生,不知何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顶撞洋人,正要问呢,就听对方说:“鄙人杭逸。”

李大这才一惊,想:怪不得市面上传闻忘忧茶庄少老板厉害,果然气焰嚣张。李大这个人圆滑,杂役出身的,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见了这一老一少,晓得没啥天谈,便想找个台阶下台了事,他的主人劳伦斯先生,却手里一根“司狄克”(stick),“哈啰哈啰”叫着,就进了客厅。

那劳伦斯,这几日,也是天天到吴茶清茶行来磨那批九曲红梅。吴茶清和他语言不通,全靠李大用半生不熟的洋泾浜英语翻译,谁知他当中又搞了什么鬼。只听那主仆两个,一个No,No,No,一个Yes,Yes,Yes,吴茶清便不耐烦和他们纠缠了。他已和苏南一带城镇的老主顾说好,不日,他们就来提货的。不过吴茶清年纪大几岁,不亢不卑还是做得到的,不像杭天醉,一张帐子面孔,立刻就放了下来。

“久仰,久仰,”倒是劳伦斯先生给他们二位作了个中国揖,说,“杭先生,吴先生,好汉!”

这两句话,倒是用汉语说的。可是杭天醉在学堂里,洋人见得多了,他那口英语虽然不流利,比起李大却是胜出了几筹,故而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便问:“二位有何见解,径直说来。”

那个劳伦斯见这年轻人能说英语,面有喜色,便说:“九曲红梅,原是浙江毛茶,为什么你们用了祁门红茶的价格呢?我们大英帝国的臣民,对祁门红茶那特有的苹果香是非常熟悉的。我以为,只有印度大吉岭的红茶可与它竞争,其他红茶,皆望尘莫及。先生用我们熟悉的情况来糊弄我们,不是太令人遗憾了吗?”

杭天醉听了这话,立时便没了底。他对这方面的常识,可谓一无所知,可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翻译给茶清伯听。吴茶清一听,端起茶先喝一口,润润喉咙,开了讲:

“先生有所不知,九曲红梅这个品牌,只产在杭州郊外湖埠大坞山一带。这大坞山高不过三四十丈,山顶上却有一块盆地,土厚地肥,周围又有山峦环抱,应了阳崖阴林一说。旁有钱塘江,江水蒸腾,云遮雾绕,是个种茶的好地方。”

“天国期间,此地居民几经兵火,减了半数,故而,福建、温州、平阳、绍兴、天台一带,便有农民迁来,带便的,把南方武夷山功夫红茶的手艺也带来了。”

“九曲红梅分的是大坞山真品,次一等是湖埠货,再次一等,便是三桥货了,先生现在看见的,恰是真品,外省茶人向来是以能买到这种茶叶为得意的,也不过点缀茶品花色之用罢了。”

那个李大李约翰,竟然问:“我们怎么晓得这是真品呢?舌头没骨头,我们又没法验证。”

吴茶清说:“吃茶叶饭的人,不晓得茶,除非死人一个。实话跟你说了,大坞山真品只在谷雨前后采摘,一年也不过几百斤,从今年开始,全部包给我们茶行了。你们想不想要是一回事,我们卖不卖还是一回事呢。”

这话说得出气,杭天醉译得也痛快。他刚刚译完,眼见那劳伦斯脸色就变了,他在杭州,怕还没有领教过几个有骨气的中国人,今日打了一个回合,竟叫他无言以答,二话不说,便退了出去。

杭天醉见他们走了,才得意地对茶清伯说:“茶清伯,你吃吃力力跟他们讲那些干什么,他们懂个屁!”

吴茶清看了一眼杭天醉,说:“我哪里有心思跟他们讲这些。”

杭天醉这才恍然大悟,脸便红了。原来茶清伯这些话,都是讲给他听的呢。

小茶性格绵软,忘性极大,倒是早把吴升从前欺侮过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眼都不熟了。只是从和吴升认识的第一天开始起,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第一次吴升跑到厨房,从缸里舀生水喝,惊慌失措地瞟一眼小茶。小茶正在择菜,便说:“桌上有凉茶,喝生水肚子疼。”

他红着脸,喝了一口茶,把碗放在桌上,突然凑近小茶,说:“我知道你,你原来在湖上荡秋千的。”说完,扔下碗就跑。小茶被他说得一个顶头呆,站了一会,眼圈就红了。

下午他又来喝水了。小茶在铲锅灰,心里头就有些紧张,不知这个奇怪的安徽佬又会冒出一些什么名堂。

果然他又开始发难了,他说:“小杭老板到宜兴去了,你晓不晓得?”

小茶摇摇头,想,少爷怎么就去了宜兴了呢?

“说是去订一批紫砂壶来,开茶馆用的。”

他看着小茶,两只手指甲里全是茶叶末子。小茶勉强地朝他笑笑,她可不敢得罪他。上次他把她送去安顿时便告诉她,他是茶清伯的亲信呢。

“洋人也不是那么好吓的,是不是?”他问小茶。

“还没有人来买茶吗?”

“其他茶行都跌价了,都在卖了。”

“那我们怎么办?”

“小老板到宜兴去了,你说怎么办?”

“茶清伯不肯跌价?”

“小老板到底年纪轻。”

“你年纪不轻?”

小茶有些生气了,闷闷地回了一句。吴升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你跟小老板好,我知道的。”

“你走开!”小茶扔下了手中的工具。

“不要告诉他,我饭碗要没有的。”他恢复了惴惴不安的可怜相。

“我不告诉他,你也不要说那些话了。”小茶说。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在隆兴茶馆翻跟头,现在要叫忘忧茶楼了。”

“你怎么认识我?”小茶吃惊。

吴升很生气:“我推过你的。”

小茶呆想了一下,说:“我忘了。”

吴升脸涨得绯红,一跺脚,跑掉了。

第二天早上,吃泡饭,小茶觉得很奇怪,她的饭碗里埋了一只咸鸭蛋。她惊慌失措地朝四周看看,吴升正在有点造作地吃早饭,声音唏啦唏啦的,像是掩饰什么。小茶想,咸鸭蛋是他的。

这样平安地过了两天,那天夜里,茶清和吴升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这时,小茶正在灶间外面一个角落里洗脚,她以为没有人来了,谁知吴升闯了进来,很激动地说:“我看见小老板娘了,脚那么大!”他用手比画着,量出一大块空间。小茶吓得一使劲,木盆翻掉了,罩在她脚上。

吴茶清带着吴升这趟回忘忧茶庄,正是和杭夫人商量怎么对付这场买卖风波的。林藕初一见他就淌眼泪,咬着牙骂道:“真是人心隔肚皮,紧要关头就把你卖了。”

“倒也不能那么说,他们都来向我讨过主意的,我没松口。”

“那也不能甩下你一个,他们自己去降价啊。要咬住就大家一道咬住,都不是人!从前得过我们多少好处!”

“不要生气了。这种事情,迟迟早早,总要来的。”

“茶清,你倒出个主意,怎么办呢?我们这里全部吃下,一个是没那么多资本,再一个,卖到什么时候去?只怕明年这时候还卖不完呢。”

媳妇说:“不是说股东还要和茶清伯吃讲茶吗?可惜天醉不在。我看他就是会说,或许把他们都能说动了,齐心合力再抗洋人一阵。洋人不也就是和我们拼那一口气,我们就是不压价,他们有什么办法?他们总还是离不开茶的嘛。我哥哥绿村从西洋来信说,英国人就是穷得把西服当了,第一件事情还是要喝茶的呢。”

“他们哪里有这种眼光?吃讲茶是假,抽股份是真。”林藕初生气地说,“几十年茶叶生意做下来,从来也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吃讲茶,竟吃到卖茶的头上来了。”

“生意人,几个人眼睛不是盯在铜钿眼里,没有穷凶极恶抽股份,拿吃讲茶做扶梯落台势,已经是卖忘忧茶行的面子了,你还要他们怎么样?”

“那你怎么办呢?外头降价卖,里头又抽股份,这样内外夹攻,不是存心要我们死啊。”

“死不了,”茶清一笑,眼光盯住了绿爱,“绿爱,上回听你说山东、天津一带不少店家看中我家的货,只是转了几手,价格稍许贵了一些,有这样的事情吗?”

绿爱眼睛一亮,说:“正是,正是,我爹写信来告诉我的,还说要是有人直接运了过去,他会牵线的。只是怎么运过去呢?天醉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说来也是巧得很,杭天醉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候,风尘仆仆地从宜兴回来了。带着那些手下人,小心翼翼地往仓库里抬那一箱箱的紫砂茶具,口里兴奋得话不成句:“这趟我是开眼界了,这趟我是开眼界了。我订到一批黄玉麟的货,有掇球、鱼化龙、供春,还有邵友廷、陈绶馥的;这趟吃力犯得着,可惜银圆带少了——”

“否则这爿店都会给你卖光了,去买你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壶呢。”林藕初生气地说。

杭天醉见了他们这副样子,说:“又有什么鬼惹着你们了?”

沈绿爱叹了口气:“我们刚才还在说北方要我家的茶,这里水客又顶着要我们压价,愁着呢。”

“还没有动啊!”杭天醉长眼睛变圆了,这才知道他和洋人那几句洋泾浜,到底还是虚招,不顶用的。

“茶清伯,这可怎么办呢?”

杭天醉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发起愁来。他做老板才几个月,就碰上这么大的麻烦了,真够人受的。

“办法倒是有两个,”吴茶清不紧不慢地说,“一是跟着压价,马上就能卖出去。”

“不能压,不能压,”杭天醉坚决反对,“士可杀不可辱,哪怕倾家荡产,也不向洋人低头。”

“其实你也不必看得那么真,你既从大学堂出来,继承了祖宗的饭,你也就不是士,是商了。既是商了,进进退退,也就没有辱不辱的了。你说呢?”他媳妇故意说。

杭天醉连连摇手,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也要看对谁屈伸。对洋人,松口不得。况且我和茶清伯已经和他们过过招了,先头还胜了,正得意呢。这回又跪到他们脚跟底下,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

沈绿爱这才说:“刚才我们还出了个主意,自家把茶运到北边去,那里我爹有不少朋友开着茶庄,正要我家的茶呢。”

“那好哇。那就运吧!”

“可惜了没有一个押运的人。”

说完这句话,大家都盯着杭天醉看,杭天醉恍然大悟,绕了半天,是要他去干这个活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绝对不行!接着,鱼化龙、贮泉听琴图、茶馆、虎跑泉、伏龙肝,心里哗地一亮——小茶,一大堆事情就涌上了心。他不假思索地顺口荡出一句:“费那么大劲干啥,邮包批发,寄寄过去好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响,杭天醉心里头就很惭愧,头都有点抬不起来。他想,老板真不是他做的。他想跑出去时,人家要锁他在家里;他要待在家里了,人家又要赶他出去。

他掸掸身上的灰,装作一副潇洒相,说:“我还没洗澡呢。你们且再坐一会儿,茶清伯,你多歇歇。”

吴茶清却站了起来,说:“不了,我这就去张罗邮寄的事情。”

“真的要寄啊。”杭天醉说,“从来还没有人做过茶叶邮寄生意呢!”

“从来没人做,我们才做得成。这条路好,只是茶行里大批的茶都要转到茶庄来,天醉你担不担这个风险?”

“什么风险不风险,”杭天醉潇潇洒洒下了台阶,“有茶清伯在,还有什么风险?”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就万一,我这里还有黄玉麟的鱼化龙,万一没饭吃了,随便卖掉一件,就够吃一个月了。”

说着,就要直奔他那些宝贝紫砂壶而去,被茶清伯喝住了,说:“天醉,明日讲茶,就在忘忧茶楼吃了。”

“什么讲茶?”杭天醉有些莫名其妙,“明日茶楼开张,我还请了钱顺堂来说《白蛇传》呢。”

“你们跟他说清楚,明朝叫他去对付他们,读了一肚皮的书,也只好打打嘴皮官司了。”

吴茶清指着杭天醉,对两个女人说。说完,掉头就走了。

所谓吃讲茶,本是旧时汉族人解决民间纠纷的一种方式,流行在江浙一带。凡乡间或街坊中谁家发生房屋、土地、水利、山林、婚姻等民事纠纷,双方都认为不值得到衙门去打官司,便约定时间一道去茶馆评议解决,这便叫作“吃讲茶”。

吃讲茶,也是有其约定俗成的规矩的,先得按茶馆里在座人数,不论认识与否,各给冲茶一碗,并由双方分别奉茶。接着由双方分别向茶客陈述纠纷的前因后果,表明各自的态度,让茶客评议。最后,由坐马头桌(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子)的公道人——一般是由辈分较大、办事公道、向有声望的人担任,根据茶客评议,作出谁是谁非的判断。结论一下,大家表示赞成,就算了事。这时亏理而败诉的一方,便得负责付清在座茶客所有当场的茶资,谁也不能违反。

忘忧茶行的股东们选择吃讲茶的方式来调解商务纠纷,这倒真是破天荒之举。本来,实在要抽股份,按契约条律抽去便是,该罚该扣没得话说。然这一次事件非同小可,一是因为洋人逼着压价,二是吴茶清德高望重,三是忘忧茶行刚开张。商人也有商人的做人道理,要挣钱,又不能坏了名声,要两全其美,何其难哉!故而那领头的竟出了个吃讲茶的主意。一来还是想据理力争说服吴茶清顺应大势,赶快抛出那库压的茶;二是说服不了再抽股份,也算是苦口婆心仁至义尽,场面上说得过去。

真正应了赵岐黄赵大夫的那句话,果然,忘忧茶楼开张的第一天,赵先生坐到了马头桌旁,要他说公道话了。

这也是破天荒的事件,杭州五百多家茶馆,从来没听说开张第一天就吃讲茶的。原来讲茶吃到后来,没有不动口动手的,吵爹骂娘之后,约请的打手就上了阵,既讲不成,掀桌踢凳,来个全武行,所以不少茶楼门口都贴着“禁止讲茶”的标语,图个清净。

杭天醉在门口张罗着挂副对联。开张志喜,本来是要放爆竹的。因为今日吃讲茶,是严峻的大事件,免了。但对联是一定要挂的,昨日挑来挑去,费了一天的心思,到晚上也没定好,挑了几副,正在琢磨。有一副叫“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几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倒一碗酒来”。俗了一点,但还实在。那另一副“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虽好,却是从龙井借得来的,不妥,不妥。左思右想着,沈绿爱过来了,说:“费那心思干什么,能比过《诗经》去吗?不如就用‘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得了。”

杭天醉想,那不是《诗经》中《邶风》里的《谷风》吗?正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可惜不是对联。沈绿爱说:“世上的规矩,全是人定的。人说‘对’,‘不对’也可以‘对’;人说‘不对’,‘对’也‘不对’了。全看人的取舍罢了,哪有什么一定之说的?”天醉听了只拍腿,说:“这不是法无法吗?娘子机锋近禅!”抬起头来要谢娘子,娘子早就懒懒走开了。

现在,这“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已制成一副木制对联,铜色底子,草绿色字,挂在茶楼大门两侧,立时引来了一群看客。有一孩子念道:“谁谓茶苦,其甘……”便被天醉打断了说:“是荼,不是茶。不过茶早先是可以叫作荼的,还叫作荈。杜育就有《荈赋》——厥生荈草,弥谷被冈……《茶经·一之源》就说: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

赵岐黄隔着雕花玻璃窗架敲着手指,催天醉:“开始了,开始了,人家都已经开讲了。”

忘忧茶楼分楼上楼下,面积各有二百多平方米。楼上有个小戏台子,又设台、桌、椅、凳,都用花梨木制成,八仙桌上还镶嵌大理石台面。三面开窗,打开便面对西湖,壁间又张挂名人字画,用的是一色青花壶盏。茶博士提着大肚皮的紫铜开水壶,满面堆笑来来去去。茶楼的总管由林藕初的一个远亲名叫林汝昌的做了,他正在上上下下地张罗着。那些发难的小股东你谦我让了一番,打头的就喝着虎跑水龙井茶,开了讲:

“列位,讲茶吃到这种地步,只有‘倒霉’二字好说。生意人哪个不想抬价的,于今却要因为压价来同董事长据理力争。要说理,也是没有什么理的,都只为洋人串通了一干水客,咬定了跌价方买。杭州城中多少茶行,哪里就肯听我们的!茶清伯为了山中茶农着想不肯跌价,却又有谁为我们这些股东着想?我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人,鱼虾一般,经不起风浪颠簸。原本投靠了忘忧茶行,为只为茶清伯做生意靠得牢,不会叫大家吃亏。如今茶清伯为了一口气,硬心不肯跌价。茶叶这个东西,列位又不是不晓得,日子一长,又出气又变色,哪里还卖得出好价钱?只怕那时再跌价,也没人来理睬。故而今日借此机会,请各位评个道理,寻条出路。”

说话的坐下了,大家都一下子莫名其妙地拘束起来。只因楼下茶桌,当中分开一条空道,一边坐着一干股东,另一边只坐着茶清伯、杭天醉二人,孤零零的,倒像是在声讨他们似的。那二人表情,又都是怪,那老的,半闭着眼睛,低着头,两只手拱在一起,看地上蚂蚁爬;那少的,翻着白眼,抬着头,朝天花板上看。众人等了一会儿,见二人俱不搭腔,只得朝坐马头桌的赵大夫使眼色,赵大夫心里向着这一老一少,便说:“忘忧茶行十成股份里忘忧茶庄占了六成,须得听听这大股东的意见。天醉,事情既已如此,你是赞成跌还是不跌?”

“自然不跌。”杭天醉这才把白眼翻了下来。

小股东们便七嘴八舌嚷嚷起来,都说:“小杭老板你好狠心!你赔得起我们赔不起,我们家锅儿缸灶朝天,莫不是统统到你家来吃大户?”……说个不休。杭天醉只问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有人便乘机说与其如此僵着,不如退股。

“退就退吧,明说不就行了,何必弄场吃讲茶的戏,耽误了钱顺堂的《白蛇传》,真正可惜。撮着,快快备车接了钱先生来,就说杭天醉在门口候着他呢。”

那一干人都愣了,大眼小眼,又都瞪着赵岐黄。赵大夫一生大大小小吃过不少讲茶,像今日这样讲不起来的,他倒也是第一次领教,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地问吴茶清:“茶清,你看这件事情……”

吴茶清半闭的眼睛一亮,射了开去,人就弹了开来,一挥手,说:“取钱去,一分也不少。”

人见吴茶清这样镇静,有几个便要打退堂鼓,说:“要不再等几天……”

还是赵大夫了解吴茶清:“等什么等?没听说人各有志不得勉强嘛,退了干净,省得我下趟再来坐马头桌。”

“那,这茶叶铜钿……”

“我请客我请客,”杭天醉作着揖,“各位走好,常来喝茶听戏,请,请,请……”他又拱手又谦让,巴不得他们快快走得一干二净。

同类推荐
  • 最狂野的都市婚姻:合同夫妻

    最狂野的都市婚姻:合同夫妻

    快节奏的都市时代,让人来不及思考,就步入了婚姻。为结婚而结婚的人大有人在,貌合神离的婚姻比比皆是,当我们猛然醒悟。却发现。孩子的牵绊,让我们已无法回头。中国式都市婚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已婚女苗苗在网上邂逅了同处一座城市的杰瑞,相似的境遇。让两人迅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考虑到孩子和各方面的压力,苗苗与杰瑞都征得各自伴侣的同意。表面上维持着原来的婚姻,私下里却签订了《合同夫妻协议》。周一到周五,苗苗和杰瑞享受着甜蜜的二人世界;周六和周日,跟丈夫、儿子过着一家三口的温馨生活。苗苗很庆幸,似乎找到了“一妻两夫”的最佳生活方式……
  • 打虎哥刘伯温

    打虎哥刘伯温

    洪武元年(1368年)春,丞相李善长与御史中丞刘伯温,以一正一副两位监国辅政大臣的身份留守应天府,辅佐太子朱标理政。适逢大旱,数月不雨,江南百姓罹灾,国中人心难安。而中书省都事、李善长的侄儿李彬却因贪墨受贿巨额白银,被人举报到刘伯温处。围绕着这大明开国第一贪腐大案,刘伯温与李善长、胡惟庸、陈宁等淮西朋党展开了艰辛复杂的角力,誓将李彬明正典刑。在驱破胡虏、消弭天灾、肃清纲纪等三大难题猝然齐袭而至之际,刘伯温施展高超绝伦的谋略之术,巧妙布局,苦心孤诣,上解朱元璋开基拓业、击破王保保之大忧,中解淮西朋党在李彬一案上处心积虑之掣肘,下解江南黎庶缺乏人力抗灾之难处,完美解决大明第一贪腐大案!
  • 天地人间

    天地人间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 遍地姻缘

    遍地姻缘

    本书是长篇小说。广告公司高级白领方童童为了忘却一段难以忘却的恋情,经常出入校园,苦苦寻找中意的男大学生,不是为了爱情,而是想制造一个孩子……小说描写了几个北京青年男女的爱情争夺与挣扎。小说可望冲出《圈里圈外》。
  • 藏在瑞士军刀里的密码

    藏在瑞士军刀里的密码

    《藏在瑞士军刀里的密码》是作者吴斌近年来在《民间文学》《中国故事》《百家故事》《新故事》《今古传奇故事版》等知名故事期刊上发表的故事作品合集,多为三千字左右的短篇故事,也有万字左右的中篇故事。全身分为四辑,分别为都市情感、悬疑探案、江湖恩仇和百味人生,用故事的形式描绘了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生存状态。《藏在瑞士军刀里的密码》故事题材丰富,情节曲折生动,行文通俗易懂,寓教于乐,可读性强,是休闲娱乐的首选读物。
热门推荐
  • 人性一切都不为所知

    人性一切都不为所知

    那一天起,只有在醉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狐男不好惹

    狐男不好惹

    她年芳15,回家路上偶遇行乞老头施舍四大肉包。谁想四包子换来一修真界狡黠可恶之人为师和并传授世人抢夺的《易天诀》。从此平静惬意的生活不复存在,她笑望蓝天“给生活加点调味剂也不错。”她,外表天真无邪,内心狡黠腹黑。他仙界狐之九子,世人传言他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却唯独对她温柔似水,宠爱有加。“啊,你这色狼,怎么睡在我床上,快给我滚出去。”他笑得如林春风,毫不在意飞奔过来的秀拳“亲爱的,床已经暖好了,快些过来睡吧。”腹黑对腹黑究竟谁才更甚一筹。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青少年成才攻略——揭示创新的奥秘

    青少年成才攻略——揭示创新的奥秘

    本书围绕提高效率这个主题,通过与提高效率相关的小故事来启发广大青少年如何提高自己的效率。
  • 当猫头鹰作为主角

    当猫头鹰作为主角

    梦境与现实融合,现实的人们侵入梦境,作为梦境世界之一的猫头鹰王国会面临怎样的状况?不过,不管怎样,作为猫头鹰王国的守护者,我决不允许你们破坏我们世界的宁静!--------------------------------------------其实,这就是一只小猫头鹰的成长记啦~不过他出生之后没多久,猫头鹰世界的状况就变得有点复杂了。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重生后她成了仇人的灵宠

    重生后她成了仇人的灵宠

    这是一个地痞散仙与一只猫之间的故事。被人算计,她由高高在上的鬼王沦为十八层地狱的阶下囚,受尽屈辱而亡。一朝重生,化身灵宠猫妖接近杀身仇人,怀着复仇的心思,使尽浑身魅术与柔弱,各种下毒、暗杀、美人计……“头发可以乱,但是头不能断,当然血也不可以流!”“......”“那你还能干什么?”“可以做奴做婢,或者当你怀中的爱宠呀~”嘴上这么说,但她的心里却想着怎么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等到真相一一揭开,本以为她是布棋之人,没成想她原来也是别人布下的一颗棋子。花开时不见叶,叶有时花已谢,他们相生相错,却听不到对方的一句:我爱你。
  • 白领黑皮书

    白领黑皮书

    白领黑皮书由天下书城book3721.cn网上书店负责网上销售。白领必读的趣味心理书。职场时尚的幽默代表作。资深经理人毕群(EllaBee)真实而妙趣横生的职场手记。
  • 网游之圣域圣者

    网游之圣域圣者

    一代最强散人惨遭背叛,圣域之中踏上新的起点,神秘守护者,圣阶宠物,战至巅峰,看我逆天而行,卧躺美人膝,醒掌天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