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阿曼,你想到哪玩?吃什么东西?今天舅舅陪你玩个够,吃个够。"
"我要吃冰淇淋,玩碰碰车,荡秋千。"她的声音很甜,听起来像天使一样,如果世上真的有天使的话。
我们吃完冰淇淋,玩完碰碰车,已是中午两点。
我怕她走路太累,问她:"用不用我抱你?阿曼。"
"不用,我已经长大了。"她很严肃地说,好让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人们总是在他们拥有的这个时期想念他们不拥有的那个时期。人要是有分身就好了。
我们来到了公园。她显得很兴奋,阳光斜斜照在她天真灿烂的脸上。她笑起来,真美。
荡秋千那没什么人,太阳火辣辣的,我找了有树荫的那只秋千,让她坐下去。她的开心写满了脸上。
"舅舅,你帮我推一下,我要飞得老高老高,像一只鸟一样。"
"好。"
"舅舅,你怎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她用列宁般关爱的眼神看着我。小孩似乎有洞穿一切的本领。
"不是,跟你在一起,舅舅很开心。舅舅不开心是因为其他事情,跟你无关。你知道吗?"
"那你就开心点,舅舅,你现在不是跟我在一起吗?"她依然用列宁般关爱的眼神看着我。
我帮她推了一下,秋千荡得老高老高。可我却万分担心,怕她掉下来。此时,我觉得我此生只有一个愿望:守在她身边,别让她从秋千上掉下来,当她的保护神,她是我全部的希望。
她笑得好开心,发出哈哈的笑声。柔嫩的长发随风飘扬,可她不在乎,她今天就是想要玩个疯。
"舅舅,我出来那么久,妈妈一定会很担心,去找我。等一下我回去该怎么说?"
我把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不用怕,你就跟她说你跟舅舅出去玩。她要是问舅舅现在不是在学校吗,你就说我回家办点事,经过这顺便来看看你。懂了吗?"
"懂了。"
"你还想干什么?阿曼。"
"我想舅舅抱我一下。"
她似乎察觉到我有些异常。她用她的小手紧紧地抱着我,好像我们在做最后的告别。她不知道也没法知道,因为她头靠在我肩膀上,此时我的眼泪已经出来了,我赶紧拭去了泪水。
我内心第一次有了生命的触动。我抱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拥有纯洁的心灵。世界却正在把她塑造。为了使她免于社会的污染,我真想这样抱她到老。这次拥抱是我此生最长的拥抱,足足十几分钟。
我送她回家,在巷口跟她道别。
她很不舍,说:"舅舅,你还会回来看我吗?"我看着她,没回答。我不想用谎话来欺骗一个心灵容易受伤的小孩。她的眼泪出来了,止都止不住,连叫了三声"舅舅"。
"乖,你快回家吧,你妈还在等你呢。"
我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直到背影走进家门,才转身离开。远远听到我姐的责骂声。
我没有立即回旅馆,而是到今天跟她玩过的地方流连了几个小时。晚上十点多,我才回去。
洗完澡,关掉人影上下跳动的电视。我准备实行我的自杀计划。我从背包里拿出安眠药。脱掉衣服,裸着身。
我想,我是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的,也将赤裸裸离开这个世界。《圣经.旧约.约伯记》第一章第二十一节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我想,现在是我"赤身归回"的时候了。
我先打开瓶盖,可却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往嘴里送。
我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许久,半个多钟过去了,安眠药还拿在手中。突然,一个笑脸出现了,一个天真灿烂的笑脸出现了,那是小外甥女的笑脸。"舅舅,你还会回来看我吗"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她那列宁般关爱的眼神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把安眠药扔进垃圾桶,熄掉灯,蒙上被子,哭了起来。刚开始只是小声哽咽,然后,失声痛哭。旁边的被子湿了一大块。
明朝末年,姑苏才子汤卿谋说人生不可不具三副眼泪:第一副眼泪哭国家大局之不可为;第二副眼泪哭文章不遇知己;第三副眼泪哭才子不遇佳人。可我究竟为了什么而哭,时隔多年,我还是找不到答案。
是她拯救了我,是她让我对生的欲望超过对死的向往,是小外甥女让我重获新生。
从此以后,我没有再流眼泪,我把一辈子要流的眼泪在那一夜全流完了。******,眼泪再见。毕竟,哭哭啼啼是没有出息的。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我退了房。前台工作人员的态度恶劣依旧,真想给他一拳。
"去哪?"三轮车司机问。
"车站。"我答道。
"今日遇到鬼了,没有一个像人。"旁边的另一个三轮车司机因为没拉到顾客,说了这么一句泄气话。
我坐在三轮车里,向车站驶去。买了车票,踏上回校的车。
坐进车里,车上闹哄哄的。
自杀未遂后,我看世界的感觉,就像双手插在裤袋里弯身向性用品店里张望一样--既想进,又不敢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