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7月,总统山的天空幻化无常,往往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乌云密布,正如韩诺的心情。
韩诺“狂欢”后的一周里一直处于自我肯定与否定的矛盾中,甚至在没有人的酒店休息区自言自语,宿醉后的眼圈深陷,连坐卧都失去往日神采。直至后来,主管Coel安排韩诺居公寓休息三天,因为他目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宜工作”。
韩诺的救赎之路也成了死循环,按照Aurora的话说,Crystal目前并不想跟他接触,因为无论是他的物质补偿方案或精神补偿方案都弥补不了她难以齐齿的“第一次”,另外还有一句难懂的话“如果他恢复正常,或许可以考虑”。
所以,现在他看上去不正常吗?哪不正常呢?怎么恢复正常呢?
显然,他有基因自带的酒精依赖,并且有严重的酒后失常行为,这不得不让人考虑他的自制力。但彼时的韩诺没有看清这一点。
清醒时光令人难捱,他的思维空间仅剩道德的莫比乌斯环,还好他记起东方哲人的话,“累了就解脱了”。身体的劳累或许可以转移精神上的痛苦,想到此处,他觉得用所有时间步量这片土地,以修道士的虔诚寻求救赎。
他收拾出一个斜挎包和从Ebay上买的耳机,开始了漫长的登山之旅。
沿着小镇的主干道向北出发,韩诺一声不吭地走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着RuthB的《Lost boy》和林宥嘉的《想自由》,经过了商业区、汽车旅馆、木材厂、汽车加油站,韩诺步履不停地走着,公路两侧渐渐没有了商店,韩诺觉得越往高处身心越发舒畅,渐渐开始慢跑。
“如果我没有喝酒,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韩诺脑中又一次出现这个声音,但他快速地摆臂,阻止自己又一次陷入自责。
“如果我回国了,菲菲知道这件事会怎样呢?不,她不会知道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韩诺有力地向上蹬跑着。
“如果她报警,我会被美国警方拘留吗?那就拘留吧,是我应得的!”韩诺的下巴上仰着,头顶的天空飘过几片镶着金边的云彩,韩诺渐渐放缓了脚步,停着半山公路上望着。
云上是什么呢?是像云一样自由的神吧!如果云上有更文明的国度,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应该也不会允许我进入的。但或许不是,如果真的有神,真的有天堂,那云边的圣光是天堂的光,我攀登完一遍这路,或许我的罪孽就消减了一层。
想到这里,韩诺继续向上跑着。山上偶尔开过一辆车,偶尔会有人开车窗为他喝彩。韩诺感到轻松了许多,也许是自我慰藉起了作用。
终于到了山顶,公路的陡坡变成平地,韩诺绕着西侧的公路继续向前走着,尽管在山顶转弯处就看到了总统山的“四大头”,但到达山顶仍要到北门入再走上3公里。
当韩诺走到总统山雕塑前,汗浸透了身上的T恤衫,韩诺在山顶商店的冰淇淋店买了5美元的甜筒,坐着观览台阶上守望着,一直到太阳有了西移沉没的迹象,韩诺才站起来,挪着步子下山。
在之后的两天,韩诺仍然坚持每天爬山,连黄道益都不明白他着了什么魔。
第三天时,韩诺已经感觉不到上山的疲惫,调换了轻快的音乐,逛遍了山上的商店。他熟悉上山的近路,还在山上的博物馆里买了纪念海报,似乎忘记了上山的救赎目的,好像本来就是上山休闲观光的旅客。
韩诺走到总统山雕塑前,将一枚25美分的硬币和在手心里许愿,用力地向上方扔出,一起扔出的是几日来的思想负担,他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一个“随缘”的人了。也许是“命中注定”呢,变成一个及时享乐的人也不错,他这样想着。
他在山上的纪念品商店买了三款耳钉,准备送给Crystal,他心里想着不管她是否接受,这必须准备好。结完账往门外走时,韩诺拿起手上的耳钉又跟柜台比对了一下。
“给你女朋友挑的耳钉啊?”迎面走来的穿海蓝色制服的小姐说。
“不、不是,给一个朋友”韩诺条件反射地回答,抬起头,面前居然是Tiffany。
“你怎么在这?”韩诺尴尬地问,他上山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你在这就不允许我在这?我在这兼职,今天我值班。”Tiffany??????抱住双臂向前走了半步。
“噢,我也休假,你忙吧,我去那边看看。”韩诺想快速找个托词离开。
“是买给Crystal的吧?不喜欢人家还买耳钉......”Tiffany的口吻满是质疑。
韩诺不知道该说什么,错愕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买给她?”
“镇就这么大,朋友就这么多,谁不知道啊!”
韩诺的脸像被烙红了的铁,几日的自我调解毁于一刻,他朝Tiffany点了点头,扭头朝商店外走去。
垂头丧气地下山,韩诺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名誉荡然无存,“谁不知道啊!”这句话像一把剔骨小刀,一遍一遍地片割着韩诺的心壁。
之前给自己定性的“偶然事件”又被推翻,韩诺扎扎实实地考虑到,也许黄道益是对的,只有花花公子的形象才能救自己了。他必须以这种形象多次出现在镇上,否则他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就将迎接自己和众人的无时无刻的践踏。
想通了这一点的韩诺,到了正常工作的那一天,把自己收拾地利落感觉,剃须剃发,穿戴整洁,甚至还用上了定型啫喱来使自己前额的头发有个S型的背头弯。
黄道益最先迎接恢复状态的韩诺,7月的工作十分轻松,他们已经不需要处理客房,而是简单地帮Laundry们叠干毛巾。下班后,黄道益和韩诺在酒店的室内游泳池游泳,或者去镇东边的棒球场坐着铁护栏上看别人练习传接球和抢垒。在周围人看来,韩诺已经完全度过瓶颈期了,他甚至在泳池“勾搭”白俄罗斯前台小姐,真的是风流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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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周六,韩诺听到门口的汽笛声,缓缓地跨上Coel的长厢车,而Crystal坐在第二排的座椅上。
为了尽量避免相遇,韩诺已经挑了最后一趟去沃尔玛的车,他错过Crystal的眼神径直向最后一排坐下,黄道益在最后一排给他占了位置。去北侧公寓问最后一圈人时,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姐姐上了车,坐在最后一排仅剩的座位上。韩诺自觉让黄道益往车窗挪了挪,小姐姐报以礼貌地笑。
车上的人为了避免去沃尔玛途中无聊,往往与朋友成群结队地去,车厢中从来都是谈笑声。新来的小姐姐默然了一段时间,主动与坐在中间的韩诺闲谈起来,韩诺才得知原来小姐姐是新来的,叫Sherry,这是她第一次去镇上沃尔玛。
下车后,韩诺主动带Sherry去取购物车,并热情地告诉Sherry食品区的主货架号码。
而黄道益已经去熟食区排队等炸鸡翅了。
忽然,Crystal推着车快速跑到Sherry旁边,说了一句:“离他远点儿,他很危险!”就跑开了。
Sherry朝韩诺笑了笑,“可能她不想我在你身边,不过我有自己的判断。”
韩诺摊了摊手,“也许她是对的,我先去找黄道益了。”
韩诺错身离开后嘴角上扬,心里想着:这至少表明她肯表现对我的态度了,“花花”人设颇有成效。
买完生活必需品后,韩诺回到Coel身边,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他急迫地向看到归途的云彩的样子,而不是被自己伤害过的人的后脑勺。
回基斯通的路上,Coel放起了乡村音乐,韩诺体味着与初来时完全不同的心情,他不再是一张白纸,也开始佩戴一些“面具”,理解了“醉酒双面人”的矛盾,也有了不同的自我认知。他的脑袋像压不住音符的乐章,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调子,飘到天上的云彩里去,乱七八糟又自我较劲的,也许,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