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改变了一切。那是一场灾难,真是惨不忍睹!”阿玛尼回忆道,“我亲眼目睹了两位朋友在空袭中丧命。那年,妹妹罗萨娜只有3岁,我带着她在枪林弹雨中奔跑逃命。有时,我们走上街头,飞机就从头顶呼啸而来,我们不得不跳到泥水沟里躲避空袭。尽管那时我也很小,却要保护更年幼的妹妹。飞机不停地向我们投掷炸弹,那样的情景,成为我一生中最痛苦难忘的事。”
乔治·阿玛尼品牌的时装征服了世界。创始人乔治·阿玛尼(Giorgio Armani)为服装业倾注了自己一生,同时,他本人也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今天看来,他选择服装行业完全是命运的安排,或者说,是一个巧合。
1934年7月11日早上7点20,乔治·阿玛尼降临人间。他的家乡是以法西斯母狼雕像而闻名的意大利北部城市——皮亚琴察(Piacenza),他出生于这座城市的科伦坡街。乔治的降生抚慰了父母莫大的悲伤,因为在16个月前,乔治的姐姐西尔瓦娜(Silvana)不幸夭折了。这一年,在意大利,以残暴闻名的总理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也以独裁统治达到了他政治生涯的巅峰。第二年,意大利出兵入侵了埃塞俄比亚,与二战中的纳粹德国结成了盟友。在无形之中,这次战争对阿玛尼一家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乔治·阿玛尼的太阳星座是巨蟹座,月亮星座是狮子座。这似乎是个好兆头。他与哥哥和妹妹的太阳星座相距很近。哥哥赛尔吉奥(Sergio)和妹妹罗萨娜(Rosanna)分别出生于1929年6月29日和1939年6月27日。谈到兄妹之间的情感,乔治总有讲不完的话。他们既亲密无间,又各自独立。尽管三人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距,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朋友圈子,但兄妹三人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是在一起度过的。他们既充分尊重彼此的个性和私人空间,又保持着密不可分的骨肉亲情。
乔治·阿玛尼的父亲乌戈·阿玛尼(Ugo Armani)是意大利法西斯联邦政府的一名公务员。母亲玛莉亚·雷蒙迪(Maria Raimondi)是一位典型的家庭主妇。夫妻二人都喜爱运动,对参与社会活动也很热衷。玛莉亚有时会帮助管理当地的少儿夏令营,偶尔也收容照看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罗萨娜·阿玛尼常常回忆起那段美好的时光——当时的罗萨娜还很年幼:“那些孩子显然是从穷人家里出走的,我妈妈毫不嫌弃地为他们擦拭身体。”深受母亲耳濡目染,乔治一生都极富爱心。
乔治的父母都很喜欢戏剧。事实上,夫妻二人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舞台上,当时,他们都在皮亚琴察一个业余剧团里演出。戏剧是这个家庭永恒的话题。阿玛尼的祖父洛多维科(Lodovico)(巧合的是,身为家具制造商的阿玛尼外公与阿玛尼祖父同名)负责为城市剧院制作具有19世纪都市风格的假发。洛多维科喜欢带孩子们到后台去参观,自然而然地,乔治对剧院的氛围和色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乔治曾回忆:“在我的记忆中,皮亚琴察剧院是一个历史悠久、神圣庄严的市立剧院,与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①有点儿相像,只是规模要小一些。那时,我只有七、八岁,我喜欢那里,喜欢剧院舞台的味道。”
①La Scala,意大利米兰著名歌剧院,落成于1778年8月3日。
值得一提的是,乔治·阿玛尼至今仍然记得,他对祖父制作的那些丑陋的假发充满了莫名的厌恶,在他看来,那些假发既做作,又透露着虚假,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真发。或许,正是这种早期的审美观预示了他日后的艺术之路,也注定了他必将开创自己的艺术风格——反映现实,反映人们真实生活的时尚理念,这显然与他从小厌恶谎言和矫作风格不无关系。事实上,乔治·阿玛尼一直秉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创作理念。他曾表示,他的主要灵感来自于自己不喜欢的事物,因为他总是在努力改变着这些不喜欢的事物,力图在改变他们的过程中找到新的和谐。当然,真正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童年的记忆对阿玛尼来说,并不如此美好。阿玛尼回忆说:“那时候,我们总是很努力地赚钱,以便能得到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我们兄妹三人都用最便宜的课本,努力攒钱,盼着能在周日去看场电影。除此之外,在我们的生活中,实在没有别的可以期待了。”
童年的电影院
在阿玛尼的童年生活中,电影是用来解闷、娱乐的重要方式。电影为他的童年生活带来了一个乌托邦式的世界。同时,电影也为正处于成长期的乔治提供了最初的美学教育,其中涵盖了现实主义、拍摄技巧和审美观点。他回忆道:“我仍然记得,每个周末早上,当我们听说下午有电影可看的时候,我们三个孩童甭提有多么激动了。”
乔治还记得,他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意大利著名导演亚历山德罗·布拉塞蒂的《钢盔》。在1941年威尼斯电影节上,这部带有和平主义幻想色彩的电影被提名为最佳影片。“电影场面宏伟,包括‘狮子谷’在内的各种场景都被展现出来。著名影星吉诺·瑟维扮演剧中残酷的暴君塞德蒙多,美丽的女演员埃莉萨·切加尼和路易莎·弗瑞达也在电影中出演重要角色。电影中绚丽的灯光效果和精彩绝伦的辉煌场面,都令我深深折服。这给8岁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我梦中的场景。”
另外,阿玛尼对《终极天将》①这部德国电影也记忆深刻,这是他看过的第一部彩色故事片。他说:“那天是周日,当我正陶醉于荧屏上即将结束的战争时,头顶忽然响起了空袭警报。观众们立即被疏散到距离皮亚琴察约20英里外的一个小镇。到达后,我们飞快地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钻进防空洞。我的第一场彩色电影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战争结束后,意大利的剧院开始上映美国影片。11岁的阿玛尼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牛仔”的存在,虽然牛仔和音乐剧并不能使他产生兴趣。
①The Adventures of Baron Munchausen
“我也不喜欢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的表现形式单调乏味、令人压抑。它呈现给观众的,是残酷的现实和废墟,与我经历过且仍在经历着的生活如出一辙。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了这些电影的重要性和革新力,它们与那时在银幕上映的其它影片截然不同。”
虽然阿玛尼不喜欢这类题材的影片,但是维托里奥·德·西卡导演的《偷自行车的贼》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我看到剧中的那个小男孩向父亲要冰激凌吃,当我看到小男孩因偷自行车而被人们捉住痛打、痛苦地伸出手的时候,我的心几乎要碎了。”
在二战中,皮亚琴察因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成了盟军空袭的一个重要目标。第一次空袭摧毁了皮亚琴察的教堂广场和几条主要街道。历史上的皮亚琴察市中心就这样被摧毁了。随后的空袭摧毁了火车站、河上的桥梁以及镇上的兵工厂。战争爆发的这几年,皮亚琴察总共遭受了91次空袭,共计有1214架盟军飞机向城内投掷了炸弹,206人在战争中丧生,数百间房屋被炸毁。阿玛尼回忆道:
“战争改变了一切。那是一场灾难,真是惨不忍睹!我亲眼目睹了两位朋友在空袭中丧命。那年,妹妹罗萨娜只有3岁,我带着她在枪林弹雨中奔跑逃命。有时,我们走上街头,飞机就从头顶呼啸而来,我们不得不跳到泥水沟里躲避空袭。尽管那时我也很小,却要保护更年幼的妹妹。飞机不停地向我们投掷炸弹,那样的情景,成为我一生中最痛苦难忘的事。”
阿玛尼儿时的记忆始终充斥着紧张、逃命以及为生存而挣扎的场景——
“还有一次,我们正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走,一些低空飞行的飞机发现了我们,开始向我们瞄准射击。我立刻跳下自行车,把身上那件绿色毛巾布缝成的毛衣蒙住头部。我心里想,只要我看不到他们,他们也就看不到我。凌晨3点,整栋楼的孩子们被粗暴地叫醒,在大人的命令声中,一把抓起毯子,立即躲进防空洞。对我们来说,唯一的幸福时刻就是惊心动魄的逃命之后那短暂的平静。”
尽管阿玛尼的母亲对待孩子甚为严格,但她却将战时的残酷现实变成了激动人心的冒险旅行和即兴小游戏。罗萨娜·阿玛尼回忆说:“每次躲避空袭,母亲就像是在带着我们去野餐一样。一听到空袭警报,我立即带上狗,乔治带上我,赛尔吉奥帮妈妈拿随身物品,然后我们一起奔向防空掩蔽所。”
哥哥赛尔吉奥是阿玛尼家的长子,他活泼、坚强、勇敢,一直担任着领导者的角色。他长得高大结实,性格鲁莽,长着一头卷发,颇有演员约瑟夫·科顿①的气质。哥哥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而乔治·阿玛尼却长着一头直发,和外婆一样,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身材也没有哥哥那么结实。
①Joseph Cotton(1950年—1994年),著名影星,主演《公民凯恩》等。
据说,小学时期和中学时期的乔治·阿玛尼曾疯狂地迷恋过他的女教师们,由此赢得了老师的好感,他的考试分数也由此提高,但事实上,少年时代的乔治·阿玛尼是一个害羞的少年。据说有一次,当时已声名显赫的阿玛尼路过母校时,他对一位朋友提起了自己这位高中文学老师:
“她美丽、恬静而真诚。她常把头发盘成发冠。我很喜欢这位老师,常常会梦到她。不得不说,她对我的成长起到了关键作用。我是个懒惰的孩子,每逢礼拜一,我总会想出各种荒谬的借口不交作业。而她总会一笑置之:‘算了,没关系。’”
乔治特别敬重哥哥赛尔吉奥,因为是哥哥引导他一步步踏进戏剧表演和电影的神秘世界。“我哥哥喜欢电影和戏剧,曾组织过小规模的舞台演出,我和妹妹都曾在他的戏剧中扮演过角色。”他们曾用铅塑的玩具士兵建起一个村庄,然后设计了各种各样的人物角色和不同样子的房屋。他们还用木块和瓦砾建起一个小木偶剧场,在这里,他们用方言演出,每一次,剧中的男主角总是哥哥赛尔吉奥。而可怜的罗萨娜呢,不是被赛尔吉奥简单粗暴地赶出房间,就是被乔治温婉地劝走,自始至终,她充其量就只是个观众。
罗萨娜·阿玛尼回忆说:“乔治一直很温和。”尽管男孩子之间存在着微妙的竞争,但赛尔吉奥和乔治总是能够紧密地团结起来,同仇敌忾地“对付”小妹妹罗萨娜。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很久,赛尔吉奥成年后,开始有了自己的独立生活,这种形势才告结束。这时,乔治和妹妹罗萨娜才有了更多时间在一起玩耍。
阿玛尼有一双灵巧的手。1982年,他的母亲在接受《意大利新闻周刊》采访时说起了一件令她惊奇的往事。一天早上,她正在整理床铺,发现被罩的一些边穗不见了,原来是阿玛尼拿去给他的木偶做头发了。
“身为一个小男孩,他本应喜欢建筑拼装、锥子或士兵玩具,但乔治却特别喜欢用他灵巧的双手制作东西,并且制作出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他会到米兰著名的跳蚤市场买一些破旧的二手货。两天后,我们就能惊讶地看到他将这些破烂儿进行了成功的改造。晚上,当我已经上床睡觉的时候,仍然能够听到他在隔壁敲敲打打的声音。第二天早晨,他的卧室总是乱得像狗窝一样,但是他却为自己建造了一个阁楼!”
难忘的空袭
在皮亚琴察发生的众多童年轶事中,阿玛尼11岁时经历的一件事情特别令人难忘。他妹妹回忆说:
“有一次,当空袭警报结束后,妈妈让乔治带我回家。她顺路要到一个朋友家里去取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得了。我和乔治穿过街道,在我们家的那条大街上有一条狭窄的小巷。拐角处,一家电影院正在播放《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停下脚步去看电影海报,这时,乔治的一位朋友招呼他过去。我想和哥哥去,但是一位大姐姐拉住了我,说乔治很快就会回来。但当他从我视线中消失后不久,一声巨大可怕的轰响突然响起,所有的窗户玻璃都震碎了。烟雾中浮现出哥哥被烧焦熏黑的身影。有个小孩子在这次事故中丧生。后来才知道,当时一群男孩子用火药制成了‘炮弹’,这些‘炮弹’爆炸时就像是放鞭炮。那位把乔治叫过去的小朋友为了看得更清楚而俯下身,而就在此时,火药包正好落入了他身边的火堆中。意料之外的大爆炸随之发生,这名男孩当场死亡,另一名男孩被飞溅起来的玻璃扎伤,乔治也受了重伤。”
“后来,乔治奇迹般地恢复过来,但在病床上足足躺了40天,医生起初诊断他会失明。我依然记得在医院度过的日日夜夜。那时我才5岁,他的脚上只剩下一只凉鞋,我捡回了另一只。妈妈问我:‘乔治在哪儿?’我回答:‘他在那边,这是他的凉鞋。’治疗过程十分恐怖,我总能听到哥哥痛苦的尖叫声,让人很害怕。医生几乎把他泡在酒精里做完了手术,并摘除他烧伤的皮肉。而我在医院的时间几乎很快乐,护士们总是给我玩具让我到一边去玩耍。不过,我记得母亲很悲伤。哥哥全身肿胀,他的头肿得很大,看上去很怪异。”
当乔治出院的时候,他只能依靠拐杖走路。那拐杖是一个地痞从政府办公室里偷来的,因为他的父亲那时正在政府工作。阿玛尼回忆说:“我拖着沉重的躯体回到家,倚靠在墙上,痛苦的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