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者何[1]？会稽上虞，本自元缄，爰来徙居[2]。师事班彪[3]，家贫无书。阅书于肆[4]，市肆是游，一见诵忆，遂通众流[5]，闭门潜思，《论衡》以修[6]。为州治中，自免归欤[7]，同郡友人，谢姓夷吾，上书荐之，待诏公车[8]，以病不行，年七十余。乃作《养性》，一十六篇。肃宗之时，终于永元。
王符节信，安定临泾[9]。好学有志，为乡人所轻，愤世著论，《潜夫》是名[10]。《述赦》之篇，以赦为贼，良民之甚[11]，其旨甚明。皇甫度辽[12]，闻至乃惊，衣不及带，屣履出迎[13]，岂若雁门，问雁呼卿[14]。不仕终家，吁嗟先生！
仲长统公理，山阳高平[15]。谓高干[16]有雄志而无雄才，其后果败，以此有声[17]。俶傥[18]敢言，语默无常[19]，人以为狂生。州郡会召[20]，称疾不就，著论见情[21]。初举尚书郎[22]，后参丞相军事，卒不至于荣[23]。论说古今，发愤[24]著书，《昌言》是名。友人缪袭[25]，称其文章，足继西京[26]。四十一终，何其短邪！呜呼先生！
【注释】
[1]王充者何：者，这个。何，如何。这句是说，王充这个人，是何等样人呢？此是问句，用以引起下文，以便历叙他一生的经历。
[2]来徙居：爰，语词，作“于是”解。徙，迁。王充父亲名诵，从元城迁居上虞。
[3]班彪：字叔皮，扶风人，作《汉书》，未成而殁，他的儿子班固和女儿班昭，先从继续编纂，方才成书。
[4]阅书于肆：肆，陈列货物售卖的场所。这说家贫只能在书店里读书。
[5]众流：流，流派。学派不同，犹如江河有大小方向的不同，因此称各家之书为“众流”。
[6]《论衡》以修：衡：平，论衡，是持平衡量诸家学说的意思。修，修改，修饰，是说不是草草成书。
[7]为州治中，自免归欤：州，指扬州；东汉会稽郡属扬州刺史管辖，刺史所在地在今安徽和县。治中，官名，职务是办理一州法令、簿籍、文书等事。自免归欤，自己请求免职归家。
[8]待诏公车：汉代未央宫有公车门（长乐宫、甘泉宫都有此门）。设有公车司马，是卫尉的属官，总领天下上书和皇帝征召等事。待诏公车，是上书以后，等候公车司马传发皇帝的诏令。
[9]王符节信，安定临泾：节信是王符的字，王符是安定临泾人。今陕西镇原县东南五十里有临泾故城。
[10]愤世著论，《潜夫》是名：愤世，对世事表示不满。夫，丈夫，男子的尊称。潜夫，犹言隐名氏，不愿发表自己的姓名。
[11]以赦为贼，良民之甚：贼，伤害，说大赦最是伤害良民，就是原书“恶人昌（盛）而善人伤”的意思。
[12]皇甫度辽：是度辽将军皇甫规的倒装句，皇甫规也是安定人。
[13]衣不及带，屣履出迎：衣不及带，忽忽著衣服，没有把带束好：屣履，履不着足跟，就是拖着鞋，没有把鞋穿好。
[14]岂若雁门，问雁呼卿：据本传所载：“乡人有以货（钱财，指出钱买官）得雁门太守者，谒规，规卧不起，既入，而问卿前在郡食雁美乎？”一个是书生，一个是太守，皇甫规对书生则屣履出迎，对太守则卧而不起，都是两两对照。卿原是男子的美称，呼他作卿，而问他在雁门食雁美不美，是故意嘲讽他。
[15]仲长统公理，山阳高平：仲，姓，名长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山阳，郡名。高平，今山东金乡县。
[16]高干：袁绍外甥，投曹操，为并州刺史；后又背叛，兵败，走荆州，为上洛都尉王炎所杀。
[17]有声：有名声。
[18]俶傥：同倜傥，是不为礼法所拘的意思。
[19]语默无常：有时敢说话，有时闭口不言。
[20]州郡会召：州的长官是刺史，郡的长官是太守。会，会集，宴会。召，辟召，举他做属吏。
[21]著论见情：大意是说不愿入帝王之门，情愿优游自乐其志。
[22]尚书郎：属尚书令，掌管起草文书。
[23]卒不至于荣：荣，指官荣禄厚。
[24]发愤：发泄胸中抑郁不平之气。
[25]缪袭：字熙伯，东海（今山东郯县西南）人。
[26]称其文章，足继西京：文章当依本传作“才章”。西汉都长安，长安在洛阳（东汉首都）之西，称作西京；因此往往以“西京”指称西汉时代。缪袭称仲长统的才能和文章足以上继西汉董仲舒、贾谊、刘向、扬雄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