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李却鸽在便利店里的确用手机看了时间——距离考官集合还有半小时。这意味着她现在离开便利店，就要在寒风里再待上半小时。
但她实在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手指碰到手指的一瞬间，仿佛有电流从指间蹿到肺部和大脑，心脏都漏拍。
不愧是帅哥。
占了帅哥的便宜，第一时间只能想到跑路。
可惜没看到口罩下的脸。
李却鸽找了个集合点附近的长廊坐下，两只手全部缩在袖子里后，打开手机再次复习时樾的出道旧剧。
一部玛丽苏甜剧，时樾饰演其中的男主人公。高冷帅气，吸引了无数女粉丝，所到之处一片尖叫声。
剧中时樾身穿篮球服，旋转跳跃，动作潇洒。
但李却鸽此时再看，脑子里却都是：身高不如刚刚那个帅哥、腿不如刚刚那个帅哥长、头身比不刚刚那个帅哥好、肩没有刚刚那个帅哥宽、脸型不如刚刚那个帅哥好看、眉宇不如刚刚那个帅哥凌厉有神……
男神落下神坛……
但说不定，帅哥摘下口罩，五官整体也就一般般。谁会知道口罩下面的嘴到底长得是正是歪呢。
说不定凸出的龅牙加上樱桃小嘴、或者标准的刚硬唇形，一张嘴是满口烟熏的黄牙……
李却鸽相信一条，看不到的都要先按不帅处理。毕竟，长得好的话，谁会到处遮着自己呢。
一百种嘴型和牙齿的搭配从李却鸽脑子里掠过，刮过耳机的风声和耳机里电视剧男女主人公搂在一起的情话声统统沦为背景音……直到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肩膀，才把她的思绪从牙医领域拎出来。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陆陆续续有了路过的人。黎韦师兄笑开：“却鸽，好久不见啊。”
李却鸽摘下耳机，按灭手机屏，站起身回应：“黎师兄，好久不见！”
“我的天，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李却鸽几乎与黎韦平视。
“师兄你也长高了啊。”李却鸽嘻嘻笑开。
黎韦个子不算高，人长得方方正正一张帅脸，本科在综合类院校，也有不少追求者，算是个小圈子男神。
所以毕业后才能到乐艺这样正规的艺术院校来教书。
“哎，怎么会长高。最近因为这事儿都要忙死了。我都没时间健身。没办法，考试一年就一次，一群小孩都指着这次往上冲呢，只能先专心搞这个。这件事对很多孩子来说都是决定一生的大事，不比之前的活动。所以你今天也要认真些啊，不能像本科做活动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当回事。”从认识黎韦师兄那天开始，他就始终一脸正气，义正言辞。凡事都冲在第一个，是个天生的二等座的领导者。
所以后来才做了老师。
李却鸽笑着用食指在自己脸上虚虚比划：“痘都熬出来了。”
“可不是吗？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好一点，这段时间又全蹦出来了。”黎韦手掌探近自己的脸，试探了几下，还是没敢碰上去。满眼懊丧。
“没事，影响不了你的帅气。”李却鸽开着玩笑，眼里有了实在的笑意。
“嗐，什么帅气！”黎韦当下有些害臊，手臂大幅度在空气中一挥，声音都提升了一个度，他抬手看看表：“走吧，不早啦，该去集合了。”
·
考官比李却鸽想象中还多。领好工作牌，按人名分配考场后，李却鸽在所属考场考官长桌的最边角处找到了自己的名牌和座位。
考场是几间空教室，一边是考生应试表演的大片空地，一边是整面墙的窗户，窗户外是伸向远处的校园景色，尚未发力的太阳、尚未涂色的天空。窗户前一排长桌，分别放置着六个名牌，每个名牌对应一张椅子。
李却鸽在漂亮的志愿者带领下，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不起眼的位置上。
她挺直了身子，和从门口路过向她示意的黎韦师兄打了个招呼，开始默默观察。长桌最中间是林昕妮的名牌，但时樾的却没看到。
他不会来了？
至少，她没白来。
她打开手机，继续补时樾的甜剧。
考官陆续入场，人群中似乎有了些许骚动。
李却鸽抬头，一个戴着口罩，个子很高的男人被漂亮的志愿者小姑娘带进来，扫视了一遍长桌上的名牌后，迈着长腿走到她这边，试图从她身后穿过去，走到位置上。
志愿者开口：“麻烦给江老师让一下位置。”
小姑娘仰起青春的小脸，卷卷的长发增加了些成熟感。她伸出一只胳膊隔开男人和李却鸽，整条胳膊绷得紧紧的，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显然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李却鸽暗忖，这个小姑娘，刚刚可只是给自己指了下大致方向，就转头忙别的去了。
她配合地起身，细细一看，心跳瞬间快了一拍。
是那个便利店帅哥。
帅哥却像没看到她，眼神没在她身上停留一秒，看到过道有了足够的位置就直接走了进去。
然后，大喇喇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李却鸽冲还不肯离开，仍站在原地的志愿者笑笑，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眼睛偷瞄他面前的名牌：江一颂。
他是江一颂？
那个从没演过烂片，也不见什么新闻的神秘男演员？
李却鸽没看过他的电影，却知道一件事，沈柔说过要拿他的独家。所以那天从公司回家后，她稍微做了做功课，只是前面有时樾和林昕妮专访挡着，还没顾得上看。
江一颂坐下后，不紧不慢地摘掉了口罩，紧接着便脱掉羽绒服，整个背靠在椅背上，一只腿横搭在另一条腿上，坐姿相当放松不羁。
李却鸽偷看他的脸，果然，他的眼睛也闭上了。
就这一瞬间，一阵风毫无预兆地挤开窗户缝隙，窗户吱吱呀呀开出一寸宽，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阵晚桂的香气，顺着李却鸽的眼睛飘到指尖。浅黄色的碎花瓣乘着风势飘进来，飘过李却鸽面前，落在他的裤腿上。
阳光紧随其后。
江一颂的脸上映出几束光点。
耳机线在一瞬间完成心跳声的固体传导。
这张微仰的脸有刀刻斧凿的轮廓和线条，睫毛纤长浓密，鼻梁挺拔，唇线微微上勾，喉结突出撩人。
原来他的嘴巴，长这样啊。
李却鸽入行后看过的帅哥不在少数，脑子永远清醒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但是现在……
有几秒钟，她几乎全身都在呐喊，这绝对是国草。
她早知道，上帝是不公平的，尽管外貌并不是评判一切的标准。
但在这世界上，毕竟连蜥蜴求偶都要比谁的色彩更好看，如果过于讲求虚无缥缈的道理而小瞧外貌的力量，总有一天是要还债的。
她从事这行后，看过很多长得很帅的男孩子，身高止于175+，已经算是优秀到可以出道做流量明星的水平。她也看到过很多受欢迎的男星，身高185+，但五官只能说是中上水平。
这就是人类圈子中可以靠脸吃饭的平均水平。
娱乐和时尚圈的残酷性，不止一次让她明白，很多时候，我们自身的水平和我们的审美比起来，只能算是近人类。
但这个江一颂……没道理，没道理到现在连她都只听说过他是个实力派……为什么会不火呢。
江一颂母校应该不在乐艺，否则她查时樾和林昕妮资料的时候，应该会看到。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江老师……”漂亮的志愿者去而复返，和江一颂隔着一张桌子。
江一颂闻声慢慢睁开眼，眼里的气势直接压退了一桌之隔的女孩子。
李却鸽被这一声叫唤回神，被风吹得一抖擞，微微起身去关窗户。手要探到窗户边时，一只修长的大手突然从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反向的风。
大手手掌抵住窗户，用力一按，几乎擦过她伸出的手。
窗户砰的一声被紧紧关上。
李却鸽顺势看向他，他却没回过头来，只盯着前方看。
她心头乱撞，一阵感慨，面上仍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
刚刚她又发现，江一颂至少皮肤不是很白。
“不好意思啊江老师，刚刚我太忙了，把你的名牌放错位置了。你的位置在中间。我来给您调回来。”志愿者姑娘再次重振旗鼓后，仰着头，一派不入俗流的骄傲样子。话虽然说着要调位置，身子却没动，仍然站在原地，不等回应继续说道“江老师，我是乐艺表演系大三的学生，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的电影我都看过，《十一月告别》、《禁锢》、《夏日午后》、《乐园》……”
江一颂本来看着她的脸，甚至动了动嘴巴有开口的迹象，但这时候又紧闭了双唇，头微微偏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墙面。
小姑娘仍滔滔不绝：“我最近拍了部作品准备参赛，想请您帮忙录个推荐视频……”
江一颂再次看向她，眼神冰冷，深吸了一口气。
“《禁闭》”李却鸽在一边纠正提醒。
江一颂转头来看她，一下子被阳光蛰中，微眯了双眼，睫毛扇状的影子打在眼睛下。
“那是萨特的剧本《禁闭》改编的电影，并不是《禁锢》。”李却鸽笑着补充，抑制着心跳，努力直视面前这张脸。
这几部电影她都没看过，不过是昨晚做时樾和林昕妮功课时，顺道看了看相关信息，甚至连剧情和剧照都没浏览，只粗粗扫了几眼维基百科。
这么看，她和这位漂亮的志愿者没什么不同，都心怀鬼胎，每一句都有指向的目的。
江一颂仍然没有理会，甚至没有直起身子，回转过头续又闭上了眼睛。
志愿者连同李却鸽一起尬在原地。
见色起意，徒添懊悔。
李却鸽捏紧手心，报复性地向漂亮志愿者笑嘻嘻道：“小姑娘，他人即地狱呀。”
江一颂嘴角微微勾了勾，笑意浮动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真像个哑巴。
志愿者仍然锲而不舍：“江老师，我把位置给您换回来吧。”
人群再次轰动，李却鸽看向门口。
林昕妮众星捧月地进来了。
小巧的五官、性感的妆容、新做的发型、漂亮的贴身裙子、外面裹了层浅绿色的皮草御寒、白色高跟鞋，艳光四射。
大概是赶着下午的机场秀。
围住林昕妮的助理和保安停在考场门口，没跟进来。黎韦引着她入座，眼睛水汪汪，脸红扑扑，语气都高昂。
谁会不喜欢美女呢。
林昕妮进门后，径直朝李却鸽这边走，也在江一颂面前停下来。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那位志愿者女孩仍然站在原地。两人现在肩并肩站着，一个青春，一个靓丽。
李却鸽感到整个考场和窗外的目光都汇集在他们这个点，再看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男孩女孩们举着手机的手霸占了整个窗口。
明星。
李却鸽从小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罩，咳嗽了两声后闷声戴上，拿出手机装模作样悄悄观察林昕妮。
林昕妮正待张口，却看江一颂仍然老僧入定闭着眼睛，闲人勿扰的气息散布整个考场。
林昕妮讪讪退缩，转头冲志愿者，语气带些高位者的嗤笑：“这就是你们安排的位置？”
志愿者女孩底气一下弱了下来，同性之间阶层感好像更加明显，嗫喏着解释：“位置搞错了，我正准备给江老师换回来的。”
“这种工作都失误。”林昕妮放低音量，挑挑眉毛，“马上就要开考了，现在还不换，你打算等开考之后再换？”
志愿者女孩频频点头，埋下脑袋不再做声。考场外人群里传来些叹息声和笑声。
李却鸽看林昕妮的随行人员在窗外慌忙挤散人群，林昕妮又转头面向窗外，甜甜地笑开摆了摆手。
随行工作人员默契地拿起手机在窗外拍下这一幕。
林昕妮再次转向江一颂，李却鸽几乎看到她的嘴唇蠕动，却最终也没听到她再说半个字，转身回了座位。
江一颂这么凶吗？
黎韦在边上看傻了眼，冲上来缓和局面：“江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是乐艺学院的老师黎韦。工作人员失误弄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让您坐这里了。这就给您把位置换回来。”
志愿者女孩肩背都颓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被江一颂记住，最后却被林昕妮盯上怼了，再有想法也还是个没经历的小姑娘罢了。她语气些微颤抖着：“对不起江老师。”
李却鸽一瞬间感觉自己在看初中生开家长会。
江一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甚至站起身来，微微俯下脑袋和黎韦交谈，语气意外的客气：“黎老师你好。”他睨了志愿者女孩一眼，又道“不用换了。”
黎韦和志愿者讶异地看他，江一颂又补了句：“这里视角不错。”
“这怎么行呢？”黎韦更加积极主动，眼神不住往林昕妮的方向瞟。
林昕妮已经坐下了，李却鸽的视角看不到她莫可名状的表情，硬要总结的话，那是一种尴尬且习惯的神情。
江一颂却已经顺着椅子坐了下去，再次闭上眼睛不再沟通。
考场的空气僵住了。
李却鸽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随口搭腔到：“这里视野是挺不错的，恰到好处的斜角和阳光，谢谢你们啦。”
黎韦感激地冲李却鸽笑笑，当即转身冲志愿者摆手，示意算了。
两人相继走出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