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考官比李却鸽想象中要难一些。虽然提前已经摆正了心态，只是来充个人头。但一组又一组的小孩子走进考场，她看到他们脸上仍带着天真和稚气，却绷紧了身子和表情，用紧张到发抖的五官努力组合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向他们鞠躬自我介绍，卖力地表现自己准备好的才艺。
还有他们拿到考题颤抖的手。
李却鸽没法说服自己不认真对待这场似乎与她无关，却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的战役。
口袋里的手机仍震个不停。
她早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但这微微的震动还是让她无法忽视。
偶尔她会分神看江一颂一眼，中场休息的时候更是频繁。
从负责老师进门通知考试开始的那一刻起，江一颂就坐直了身子，两腿微曲着。手上握着笔，手肘撑着桌子，手腕撑着下巴。
好像一直都很认真在听。
林昕妮似乎一直有些分神。
其它考官们看着这两尊大佛，也没人敢出声，每到提问时间就心虚地瞥向两人。
他却像感知不到周围人的心思，只专注地看着考生们。
考生们回答完问题或者表演结束后，他会在桌上点一点笔的末端，微微咬着嘴唇思考后进行简短的提问。
每个问题都直指要害。从某个舞蹈中一个细微动作的来历，到音乐某个音节的处理和失误，他都精准地点到。有些问题拯救了某个考生，却也有些问题直问到考生咬紧牙关脸色僵硬。
他却好像始终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专注地做事，下巴颌线在认真的时候更显坚毅。
李却鸽被唤起某种好胜心，也沉下气来仔细打分。
临近结束时，林昕妮提出要提前离开，整个考场陷入暂时的混乱。
考试稍稍暂停。
林昕妮走之前草草地与江一颂说了再见，江一颂微微抬手以示仅有的礼貌，却没有开口说话。
而林昕妮不过刚转身，江一颂便揉揉眼间鼻骨，再次把整个背交给了座椅靠背，闭着眼抗拒与外界的交流。
坐在他另一边的男考官不断斜眼偷瞥，看他合眼，找到一个考生们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摸出手机偷拍他。李却鸽以记者的敏感一瞬间捕捉到了镜头的存在，迅速地把脸撇向另一边。
她再抬头看，发现聚集在考场外的人流也在明目张胆地拍他。
李却鸽把考试前放下的口罩再次戴好，不仅哀叹出声。
帅哥是全人类共享资源，即使坐在她旁边，也不过是一天的缘分。
那些心动都该扔到一边。
正这样想着，江一颂却在另一边的男考官按动快门时，把双手横在胸前，以睡觉的姿态翻了个身，把脸面向李却鸽这边。
两人的座位本来就挨得近，这样一来，李却鸽只要稍稍斜一点眼，好像就有余力数清江一颂的睫毛。
空气里丝丝密密的晚桂香气，熏得心跳也加速。
窗外都传来吸气声。
李却鸽再次向下深埋了脑袋，扼制住自己想要看过去的冲动，忽略近在咫尺的诱惑，拿出手机查看。
不过一眼，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跌下。她瞬间从充满帅哥、梦想、呐喊与粉红泡泡的世界回到自己一直生活的世界。
屏幕几乎被孙仝几十条消息和表姐陈岚的消息和电话塞满了，铺天盖地的都是李却鸽已经接收了多年的负面信息。
这两个人，孜孜不倦地矫情和打扰李却鸽好像已经成了他们的人生习惯。
陈岚的消息很简单，仍然是那些陈词滥调：“你告诉孙仝，别再给我打电话。”和“你们合起伙来搞我，不让我好过。”
或者是：“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你给我解决了。”
这算不算是李却鸽搞出来的事情？
李却鸽苦笑。
李却鸽又打开屏蔽过的孙仝聊天框，满满一片：“她这次真的不理我了。”“我没了她不行，你得救我。”“鸽子，你最好了。”“最好的鸽子回个话吧。”“鸽子救救我（哭）”“鸽子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花你收到了吗？”“你都不帮我没人能帮我了。”“我干脆去死吧。”“这点忙都不帮，这次真的看透你了。”
……
李却鸽翻了又翻，嘴咬成一片白，手微微打颤，她试着打字，打着打着倒笑出声来：“那你就去死吧。”
打完后手指又再次按在删除键上，仰起头来不再看屏幕。
但这一仰头她发现，身边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以他们俩的距离，足够他看清她手机屏幕里的一切内容。
更加可以证明他真的看到了这些的是，在她抬头的瞬间，江一颂也以同样的节奏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李却鸽怔在原地。
人前的李却鸽，永远都是笑着的。
哪怕被琳达压榨了半年，她也从来没有过一次冷脸。哪怕被陈岚和孙仝折磨这么多年，李却鸽也从来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可以坏，却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在意，在意到撤掉她那张笑脸和伪装，露出她的无助和恶毒。
但现在，从不生气的李却鸽、从不让人看出自己小心思的李却鸽、从来都把阴暗和狠毒的想法埋在人群后面的李却鸽。
好像被发现了。
他到底看到没有？他是故意的吗？或者他只是碰巧转头，什么都没看清呢？
李却鸽关掉手机屏，手捏了又捏，直到手心捏出几条指甲线，才终于定神。
她要问明白。
但正要开口，考试却再次开始了。
她凌乱的脑子好像再听不进去一个字，勉强定神把分打完，心里谋划着等下结束时该怎么问他。
结果甫一散场，黎韦就向匹冲向终点的马一样冲了进来，拉着她就走。
因为这次考试，他们共同的本科老师也来了乐艺，黎韦拉着她去跟老师应酬打招呼。
不过还是那套她熟悉的笑脸相迎。
等她再回头看，江一颂早没了影。
午饭和黎韦师兄还有老师一起吃的，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一个被黑色包裹起来的人骑着一台粉色小电驴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她甩开自己不靠谱的想法，不小心笑出了声。
下午缺席的那位考官赶了回来，李却鸽被放行，但途中她被老师缠住，没能赶上考试前去见江一颂。
以至于一整个下午，她都不得不在乐艺学院散步，只为等到考试再次结束时去堵堵江一颂。
近傍晚时她的脸已经被风吹得通红。
夜幕垂下时，音乐学院的小提琴伴合唱声响彻街道。
她再次回到考场，却又已经人去楼空，连黎韦都不见人影。
李却鸽回到早上买包子的便利店坐下，做最后的挣扎，希望江一颂下班后也会突然感到肚饿再来买个包子。
但最终只是空看着成双成对的大学生们捂得严严实实，搂在一起走路。
大学真好。
如果她的状况没有这么乱糟糟的话。
这一整天过得如坐过山车，她完全没有了回复孙仝和陈岚的心思，行李箱都收拾得一塌糊涂。
临睡前，她劝说自己，江一颂是众人捧万人迎的影星，而她不过是某时尚杂志的实习编辑，以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何况，就今天江一颂那个万事不搭理的模样，下次见面根本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吧。
只是李却鸽却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却来得这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