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笼罩了整个长安,却并没有令这座城市沉静下来。彩灯纷纷亮起,街巷人声鼎沸,白日里的长安也不遑多让。其中论炫彩夺目,还是东边的皇城更胜一筹。毕竟是天子居住的地方,与闹市的喧嚣可谓有着云泥之分:美轮美奂的灯光将原本庄重的大殿染成彩色,时不时有悠扬的乐声微微传出,仿佛人间仙境。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是长安每年一度的灯火节,皇帝为了凸显与民同乐才下令如此装扮皇城的;平日里,威严肃穆的皇城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在这仙境般地皇城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角落。所有的热闹美丽都和它无缘,它就像一尊用来辟邪的青甲石兽,冷漠严肃;又像是一头冷眼看着眼前繁华的野兽,沉默危险。
没有人愿意来到这里,因为这是大瀚守卫最森严的监狱,也就是俗称的天牢。罪大恶极的凶犯和有皇室血脉的囚犯是这里的常客,开国皇帝洛浩亲自命名为:狱龙监。
连龙也无法逃脱,更何况是人?自开国以来只有四次越狱行动,全部失败了。所有的锁都特别订制,钥匙只有一柄——被历任皇帝随身携带着。至于锁和钥匙的模具则和制作它的人一同被秘密销毁了,接着第二批人又灭口第一批灭口锁匠的人;第三批人又灭口第二批……如此反反复复,钥匙的模样才得以消失在众人眼中。狱龙监的起源就充满了暴力与血腥,作为国家机器里的屠宰场,它从未失过手。
监狱四周用秘术布下过法阵,只有身持特殊令牌的人才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其间,否则就会被忽如其来的霹雳劈成焦炭或被狂风撕碎。
平时狱卒也不愿靠近这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地方,今日却不得不撑着伞在法阵中疾走,身后有一个黑衣少年紧随其后。
穿过法阵后,就是正常的石子路了。狱卒放慢了脚步,略微欣赏地回头对少年说道:“不错,没有跟丢,你合格了。从今后你就跟我做事吧。”
“好的师父!”少年笑了,露出充满活力的小虎牙,“话说师父,万一跟丢了会怎么样啊?”
狱卒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明天免费替你收尸。就埋在后院,让你和那些龙子做邻居聊聊天。怎么样?”
“嘶——”少年立马苦了脸,“好危险好危险……”
“少废话。”狱卒领着少年在偌大的监狱中行走,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值班室。他先悠哉地泡了壶茶,再摆弄了一下桌上的花草,最后拉了把椅子坐下。狱卒翻开一本封面快要掉落得簿子,用笔蘸了些墨水,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六!”少年答道。
狱卒皱眉道:“我要的是真名,不是绰号。”
“大家都叫我王六嘛,阿爹阿娘也这么叫我。”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是家里的第六个儿子,所以叫王六。”
其实只是想不到什么好名字而已。王越在心里碎碎念,好的名字实在太难取了啊……
“倒是忘了你是被拐来的了。”狱卒的目光稍稍柔和,放下笔思索:“叫什么好呢……”
狱卒是在去买酒回来的路上遇到这个少年的。他的口袋破了,几个铜钱掉在了地上被少年捡起。少年拉住了他的衣角,把钱塞回了他的口袋就要离去;狱卒愣了愣,忽然觉得少年酷似自己当年的一个战友,连忙一把拉住他:“小鬼,你爹叫什么?”
少年转过头,小声道:“我……我很久没见阿爹了。”
“你姓什么?”狱卒急忙问道。
“我姓王。”少年怯生生地说道,“大叔你轻点儿,抓疼我了。”
狱卒松开不自觉加大力度的手:“抱歉……”
他那战友为了救他一命,在战场上替他挡了一刀:只因他是长官,而他们之前甚至素不相识。
那是直指心脏的一刀,士兵瞬间就毙命了。他怒吼着一刀砍掉了敌人的脑袋,飞溅的鲜血和泪水一块在他脸上流下。那是无比惨烈的一战,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个营的残兵,总军给他们全部办了退役手续。
战后狱卒准备亲手把士兵的遗体送给他的家人并接受他们狂风骤雨的辱骂;但当他翻阅籍贯簿子的时候才发现,士兵是个孤儿,籍贯那栏根本就是空着的。
估计入伍的时候就打算混出个样子再找父母荣归故里吧,狱卒叹了口气,悄悄把簿子放入口袋里:这种小东西几乎没人会查,顺走了也就顺走了。与其让它在库里生灰然后在大清理中扔掉还不如带走留个纪念。
狱卒再次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喃喃道:“像……实在是太像了。”要不是士兵死的时候也只有十八岁,他就认定这是士兵的儿子了。
少年歪着脑袋看着他,眼里满是好奇。狱卒忍不住想到当年那个士兵也是如此天真无邪吧?是什么让他非要踏上那片是非之地呢?
“行了,你走吧。”狱卒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转身便走,不料少年脆生生地喊住了他:“大叔,你能不能收留我啊?”
狱卒停下了脚步:“怎么?你一个人来的长安?”
“我走丢了,然后被另一个大叔带来了这里……这里就是长安么,果然好漂亮。”少年的声音低落下去,“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好人,我就跑出来了。”
狱卒转身一把抓起他的袖子,只见少年手臂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少年疼得嗞起了嘴,狱卒的脸沉了下来。
挨千刀的人贩子,不要让我找到!狱卒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磨刀。
“行吧,跟我来,正好缺个下手。”狱卒罕见地挤出一丝笑容略显僵硬。少年腼腆地笑了,小心翼翼地牵住了狱卒的手;狱卒忽得心一动:少年的手掌很软,指尖却都有粗糙的薄茧。他摇了摇头,自己已经不是影龙军的长官了,只是狱龙监的狱卒罢了,还是不要想这么多了。
王越牵着他的手笑眯眯的,心里也乐开了花:老二说好人有好报,果然没错!今后在长安总算有个着落啦!
“有了!不如就叫王越吧。”狱卒忽然想起了士兵的名字,“嗯,不错。”
王越只觉得有些牙疼:“嗯,是不错……”必须不错啊,这不就是他的本名么?这狱卒难道原来认识我?
“那就这么定了。”狱卒挥笔写道,“籍贯……就随便写个明州宁城人吧。”
“师父,‘越’是那个‘越’啊?”王越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翻山越岭的越。”狱卒抬起头看了他一样,“怎么,不喜欢?”
“太喜欢了,谢谢师父。”王越心里苦,勉强摆了个笑容:这莫非就是天意……
“好,就这么定了。”狱卒合上簿子,也不管墨汁有没有干,“我给你那床被子,晚上你自己挑个地方睡吧。”
“欸,还可以挑?”王越大吃一惊,“有多少间啊?”
“一百零三间。”狱卒眼底略有笑意,“你也不用挑,全是标准制式房间,一模一样的。”
“等等,师父……”王越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妙,“我晚上住的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牢里。”狱卒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五间天牢你我没这个资格,我也没有钥匙;剩下的随便住——害怕的话,你可以睡我隔壁那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