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从沉睡中醒来,眼前是漆黑一片。
“嘶……”他揉着脑袋穿好衣服,打开没锁的门走向值班室。狱卒躺在竹椅上优哉游哉地吃着肉饼,见他来了顺手就扔给他一个油饼:“喏,吃点吧。”
王越啃着油饼,问道:“大叔你晚上就睡这里?”
“是啊。”狱卒一指旁边的简易床,“我自己做的,质量有保障。”
王越的脸顿时就垮了:“你昨天不是说你也睡牢里么?还让我睡你隔壁。”
“我那是逗你玩的,谁让你辣么耿直,自己抱着铺盖选了一间房。”肉饼烫嘴,狱卒有些口齿不清。
王越泪流满面:昨天我那是困得要死想早点睡,谁知道你这么无聊啊?
“赶紧吃,哪来这么多废话。”狱卒吃饱喝足,满不在乎地用袖子一抹嘴,“今天带你熟悉一下这里的规矩。”
狱卒看着王越将早餐吃得精光,满意道:“很好,没有浪费粮食。”
王越笑笑:“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能浪费?”
他说的是实话,山门的东西一般为了迎合那些老长老的口味而做得很清淡,连油盐都很少放。以至于王越溜出来之前还以为油盐是很贵的东西……
为了开小灶他一般都会偷偷在离山门不远的森林里打猎,正巧胡仙人也经常这么干,两人经常一起烤些兔子和鹿肉吃,关系很不错。虽然小灶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总比山门里只知道“煮”这种烹调方式的兼职弟子搞出来的东西好。
没错,山门没有专门的厨师……都是大家轮着来的。然而这帮只知道修行的人怎么会做菜?偏偏修为还不低,搞得厨房没过几天就报废一次,负责后勤的非鱼峰叫苦不迭,后来干脆取消厨房了——直接架一口大锅露天吃!
反正那之后王越就和胡仙人狼狈为奸天天开小灶去了。
狱卒哪知道这些?只以为人贩子肯定一路给王越过得都是缺衣少食的日子,甚至没有食物……老子早晚要把你抓出来把皮扒了,狱卒在心里发狠。
王越学着狱卒有模有样地也用袖子一擦嘴:“呼,舒服!咦,师父你眼神怎么有些不对啊?是不是眼睛有毛病?我听别人说病不治的话脑子会坏掉的!”
狱卒瞟了他一眼:“弄脏的衣服自己洗。”
王越:???
狱卒又补了一句:“我的也你洗。”
王越:!!!
“吃完的东西就放桌上吧,会有人处理的。”狱卒从木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牛皮袋子,“今天带你熟悉一下,狱龙监的全貌。”
昏暗的走廊里,狱卒在前面领路,王越一边跟着一边好奇地往牢房里探:“欸师父,里面怎么好多房间都是空着的?”
“又不是长安的旅馆,非要住满了才显得好。”狱卒淡淡道,“走吧,上楼梯后,人会多些。”
果然,王越发现这一层的牢房里渐渐有些人了。有的正躺着,有的双目无神地坐在地上,有的盯着从牢窗漏下来的微光。没有人说话,沉静得像是雕塑。
可随着两人的脚步声,他们动了起来。躺床上的迅速站了起来,双目无神的眼底渐渐泛起一丝神采,看阳光的瘦子转过头来冲狱卒笑道:“老赵,你来啦。”仿佛两人是老朋友,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嗯。”狱卒路过他这间时稍稍停了下,“今年就斩,你给你娘的银子我已经给她了。”
“那就好,谢了。”那人也不在意,从床下的阴影里抓出一个小袋子抛给狱卒,“说好的。十八年后我玉如龙又是一条好汉!”
“我可不信什么下辈子。”狱卒把小袋子往后一打,王越急忙接住,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师父,这起码有一百两吧?成色还那么好,不会是官银吧?”
“嗯。”狱卒一指瘦子,“这家伙就是抢官银进来的。”
瘦子这才注意到后面的王越:“哟,这是你新收的小跟屁虫?”
“嗯。”狱卒也不多说什么,继续向前走。
“大叔你是怎么藏住银子的?进来前不用搜身么?”王越好奇道。
“秘密。”瘦子眨了眨眼。
他本想在王越在露一手,不料王越闻言马上冲他吐口水:“呸!叫你说我是跟屁虫!”他吐完就跑,根本不给瘦子反应的机会:“师父你等等我!”
猝不及防中招的瘦子:“……”
死小鬼还挺记仇!
接下来的一路中狱卒又数次停顿,对牢里的人说些话:
“东西我带出去了,人家说不会改嫁,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大。”
“收东西的人往南走了,我追了好几百里,得加钱。”
“你家人全部死了,李家下的手,我把他们一锅端了,在地下再见吧。”
“我打听了一下,你可能要凌迟,副武都指挥使亲自观刑。有些疼,你做好准备。”
囚犯们也很配合,纷纷递上银子,有些还让狱卒再带些话:
“您让我家那婆娘别犟了,一个女人讨生活不容易——这封信您麻烦带给她,要真打算两个人过,靠这些起码日子过得舒服些。”
“谢谢您,劳烦您了。”
“能不能把这些带给我叔,纸上是地址……”
狱卒不置可否,把要带的东西一股脑地都扔进袋子,银子则全让王越拿。王越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次拿这么多银子,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
不知不觉这一层走到了尽头,狱卒在转角停下了脚步。王越没注意,闷头就撞了上去,银子落了一地。
“走路不看前面,这下知道疼了?小心脑袋撞坏!”狱卒看着疼得直揉脑袋的王越皱眉道。
王越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师父,那银子有没有脑子啊?会不会撞坏?撞坏了脑袋的银子是不是就不值钱了?”
狱卒:“……”
这小子怎么这么爱钱?昨天捡他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啊!看来以后要加以矫正了……
狱卒叹了口气道:“不会坏的,因为银子和你一样都没有脑子。”
快要哭出来的王越立刻破涕为笑:“那就好!”
狱卒只觉得心有些塞:我昨天怕不是捡回来个傻子……
“话说师父,你这么干不怕有人揭发你么?”王越好奇道,“告你私收犯人钱什么的……”
“在你之前,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狱卒解释道。
“啥?”王越傻眼了,“那么多人就您一个人管?您不怕他们暴动呐?”
“他们不敢。”狱卒淡淡道。
说出这句话的狱卒忽然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霸气:吾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尔等不过为阶下囚,有何为惧?过去战场上磨炼出的钢铁意志使他即使现在只是一个狱卒,也充满了作为军人的英气与傲骨。若有若无的杀气显现出来,被狱卒发觉到了,无声无息地解除了方才的状态:“怎么,吓着了?”
“没有。”王越摇摇头,“只是觉得师父您好像很厉害。”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是瞧不起狱卒的:再不济他也是山门的天才七君子之一,在这只是迫不得已——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等胡仙人、林白一走自己就跑路。王越对狱卒还是有感恩之心的,毕竟对方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他;但叫师父什么的他就觉得有些可笑了:开玩笑,山上教导他的都是拥有改天换地实力的大宗师,连他们王越都没叫过师父,只是以“姓+老头”的方式戏称对方,一个普通的狱卒就更没有资格了。
作为一个天才、未来山门的顶梁柱,王越虽然嘻嘻哈哈,骨子里还是很自傲的。
可刚才狱卒展现出的样子令他动容:这个男人绝对不止是一个平凡的狱卒!那忽然表露出的不可一世、所向披靡的姿态,绝不是一个小小的狱卒能做的到的……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仅仅显露出的那冰山一角的杀气就让王越心惊胆战了:杀意已凝成妖异的暗紫,纠缠成一头头狰狞的异兽在无声地咆哮——爱打他板子的陈老头儿说过,这是幽冥皇族的标志!一个幽冥皇族在这里当狱卒?王越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可能,但那也太不可思议了:狱卒曾杀过幽冥皇族!而这也不是什么杀气,而是死去的皇族对他的诅咒,只要他踏入幽冥一步就会被幽冥所有异兽攻击直至死亡!
再看看,也许,他真的配成为我的老师。王越心里想到。
狱卒看着他眼色变幻,也暗暗想到:这个少年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看来是个勤于思考的小家伙。昨天趁王越睡着后他悄悄来过,他测了这个少年的资质,居然意外得不错;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贪财还是思索,王越的眼睛始终都是澄澈的,比那些早早揣摩他人心思的小大人好得太多。
难道真的是老天给他塞了个徒弟?狱卒看了眼正咬手指的王越不由得想到。罢了,再看看吧,也许他真有天赋呢?
似乎是察觉到狱卒在看自己,王越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狱卒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狱卒偏过头去:“走吧,带你去见见楼上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