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祉祁的院子位于乌宅西北角,前一片太湖上堆砌的池塘,积雪覆盖着岸边枯死的藕枝,屋前按北斗位种了七株合欢,只是冬日里肃杀只有萧条意。乌祉祁笑着给大郎介绍院中植被与池中的锦鲤,廊檐下两名婢女双手交叠在腹部,见自家主子过来欠身问安,替两人掀开帘子。
进到屋内扑面而来股花香味,暖烘烘的好似春日。
“好香啊。”大郎搓着有些冻红的手背,细细嗅着:“是山茶味儿。”
“郎君好灵的鼻子,这是巴蜀上贡的三色山茶,陛下赐予阿郎,阿郎又尽数给了郎君哩。”后面进屋的婢女合上门帘,一边答着话一边将热在碳盆上的热水灌进汤婆,裹上纯白色皮套,小心翼翼递给大郎。
乌祉祁走到偏殿茶桌旁盘腿落座,见婢女这般,笑着打趣:“这帮子人见着眉清目秀的郎君,竟也忘了还有自家主子哩。”
“呵,我是头回来,还不兴你家婢子对我特殊回?想来是你调教有方,都这般博学好客。”大郎抱着汤婆穿过正殿,张望着屋中摆设。不愧是大家,绝非一般人家,博古架琳琅满目瓷器玉器,右前角只莲纹画筒堆满画卷,对窗一排书架上,满满当当放着书籍与绢帛。乌祉祁见大郎参观着,翻开只茶盏沏了七分满,说:“滌兄,请过来吃茶罢。”
大郎应了声,婢女见两人有话要说,相视一眼告了声退,小声关上房门放下帘子。斜坐下,一手抱着汤婆一手拿起茶盏,轻唾几口,放下后:“咱们开门见山,昨日之事的确是我不好,原本只想整整,不想下手过重伤了你。”乌祉祁长袍虽盖着双手臂上伤口,但行动上偶有吃痛,想来伤的不轻。
“是了,本来也想压你打顿出出气,不料你棋高一招。记恨着中山洲轻薄的事吧。”乌祉祁虽接触大郎不久,隐约间觉得这厮睚眦必报,想想便不计较了。“关于阿离娘子的事,我思前想后,可能还有个稳妥办法。”
“愿闻其详。”大郎放下茶盏,盘腿坐好,顿时气氛有些严肃。
“明年春分,江陵城十二门派联合举办比试,一则大宗门相互较劲重新排门派排名高低;二则,吸纳那些有天赋的修道者扩充门徒。你若能引得大宗门注意收为外门弟子,再升内门弟子帮着我窃取情报,或许阿离娘子不必远嫁。”乌祉祁放下茶盏,右手食指沾了点茶汤,在黑檀木茶几上画了十二个圈,注上门派名称,又特地划了个大圈圈起幽冥宗、禅宗、气宗、药宗四宗,继续说道:“若按皇甫家官阶,陛下赐婚肯定是赐上四宗的,撇去禅宗那群不近女色的秃驴,便是幽冥宗、气宗、药宗。若兄弟你混入三宗之内,发挥的作用窃取的信息只会比和亲女更大,而且以你飘忽不定身法鬼魅无常的法术,想来幽冥宗最是青睐。”
乌祉祁说的头头是道,大郎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那有几个问题。如何保证我混入宗门而阿离逃脱嫁人之难?如何保证肯定混入上三宗,乃是幽冥宗?如何相信我会为你做事?”说罢大郎浅浅一笑,眼神中毫不保留的带有狠意。
面前人看似平静,其实杀气腾腾,乌祉祁会心一笑,低着头拿起紫砂茶壶替大郎斟上,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手上的筹码足以胁迫你,不是吗?”说着一手抹去桌上茶水,指尖沾了点茶水写了大郎名字,又写了皇甫轻离,说:“你在意的无非是皇甫轻离与宋湉。这皇甫家素来与乌家亲厚,若阿离不必远嫁这既能牵制你又能卖皇甫家面子,而这牵头的,正是我。因为和亲之事正是陛下与大供奉商议决定的,而大供奉,正是我师父。”
“供奉?”乌祉祁提及,大郎忽然想到前几日夜闯皇宫时被两人阻挡,看修为的确也是人间高手,想来是乌祉祁口中的供奉吧。
“这也是为什么莎莎不在和亲名单之上的原因。”乌祉祁看大郎有些疑惑,心头有些得意,“你若代替阿离成为幽冥宗暗探,那她去与不去和亲就无妨了,这样是不是保全了她?而你,出了阿离能牵制你意外,还有宋湉。”
“哼,他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大郎讨厌被人胁迫,但正如乌祉祁所言,阿离的确能牵制大郎般乌祉祁办事。
“不错,原本我是没想到,只是今天看你着急样,想来他与你共患难,也是你的软肋。你别忘了,现在宋湉心里可是有了莎莎,兄弟与爱人,你觉得有多少胜算能让他断情求义。更何况,来年的科举,你以为凭他孑然一身便能高中?”乌祉祁说着又写下五郎名字,紧接着写出个名字,大郎眼神一变右手不自觉得发力握拳。
“宋郅!”
“科举黑暗不是你能掌控的,宋湉想要复仇,若没乌家协助,怕是省试都过不了。”乌祉祁抓住五郎心里弱点,的确,大郎五郎积庆所遭遇的,全来源于宋家的封锁。论实力,大郎可以屠杀尽宋家所有人,可是论人脉,三人怕是螳臂当车。乌祉祁怕是潜移默化中给了五郎襄助的信心,说是自己翻脸,怕是积庆的仇难报了。
“皇甫轻离、宋湉正是你的软肋,即便你道法超群天下无敌,却不能覆灭整个宋朝吧。”乌祉祁突然放声大笑,恣意的让大郎怒火上涌。“不过滌兄也别恼,你若助我,阿离、宋湉保证无虞,这笔买卖可是两全其美之法。”
大郎心中气愤,乌祉祁竟拿两人要挟,问题是都击中自己要害,只恨昨日下手太轻,没能打折他手脚。“你的计划是什么?”
强忍着心中怒火,大郎咬牙切齿,手上使劲,那细腻温润的紫砂茶盏瞬间化作齑粉,茶水溅湿大郎衣袖。乌祉祁见状,也不敢再惹恼大郎,放下茶盏从胸口取出方巾帕递过,安抚着:“滌兄弟,论起来咱们还是有情分在不是,只要你成功混入幽冥宗,为朝廷打探动向态度,你的顾虑皆由我安排妥当。”
“乌少卿,你这算盘怕是老早打好,就等着我跳进来了吧。”大郎没好气的瞪了乌祉祁一眼,接过巾帕草草往袖口上擦弄几下,随意丢到乌祉祁面前。乌祉祁目光随着巾帕落到桌上,嘴角略微抖动几下,继续笑着道:“哈,哪儿的话,我也是方才想好,哪儿来的计划呢。”说罢拿起巾帕,捏在手中。
“好,我答应你。”大郎冷笑着同意,乌祉祁笑意盈盈对上大郎目光,似有针锋相对之意。“等过了腊八,我便动身前往江陵城。”
“好。”乌祉祁看着大郎,手上熟练的翻开只新的茶盏,沏上茶水。
大郎说罢,一口饮下茶水,幽幽站起,转身便往门口走。“花香醉人,可别懵了头脑干出些出格事。”说着打开门扉推开卷帘夺门而去。
“哼,谅你本事通天,依旧飞不出我的股掌。”乌祉祁笑着,手上劲力暴动,那原本完好的紫砂茶盏顿时碎成残片。“嗯?啊...我的紫砂茶盏啊...”
也需乌祉祁筹谋的不错,自己顶替阿离做暗探,确实是保她最好的方式,而且此事还牵扯五郎,大郎更没有拒绝的理由,即便知道乌祉祁心有不轨依旧无可奈何,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先谋取宫内生卷残片再议吧。
想着也走到厢房,门口较之前多了几名婢女与小厮,看来乌祉祁为了限制大郎,费了不少心思。守门小厮见来人,纷纷抱拳行礼,尽职的先行推开门迎大郎进屋。屋中血腥气细不可闻,原本渗人的被褥也换成新的,乌羽莎静静坐在床头,拿着棉纱布替五郎拭去额头细汗,听到脚步声转头过来,见是大郎,羞涩的低下头起身行礼。
“郎君,郎君,许久未见,可是见过了阿离娘子?”星星见大郎丝毫不怯生,黄莺般的声笑着说道。
“见过了,她很好。”大郎压下心头心思,笑着点点头,也对着乌羽莎轻点头以作回礼。“腊八那日你们一同进宫赴宴,还能见得着呢。”大郎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坐在床尾,伸手进被褥里,感觉里头暖烘烘的,道:“有劳莎莎娘子照顾五哥儿。”
“哪里的话,五郎,对我有恩。”说着耳畔绯红,又不自觉低下头,惹得星星痴笑不已。
“皆是有缘人,咱们也不说恩不恩的,娘子且去歇息吧,这儿我顾着便好,醒了再遣婢子通知你吧。”乌羽莎看了眼五郎,星星识相的伸手扶起自家娘子,乌羽莎知道这儿自己也是不便久留,欠了身告了声辞,依依不舍的出门回房了。
“咱们都是难消美人恩,想不到命运如此,将咱们都捆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