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时五刻两人乘车回到竹林村,车夫停稳撑开布帘说着到了地方,请两位下车。积庆伸手推了推大郎欲将他唤醒,手上如摸火炉碳石烫手,心中一急喊道:“大哥,大哥,你别吓我。”大郎仍没知觉,朝屋中喊着宋五郎帮忙。车夫见状一同扶着大郎,积庆背上包袱,拿好银两。宋五郎听得积庆叫喊声便出来开门,看积庆一脸着急道:“何事?”
“五哥儿,不好了,大哥浑身烫的厉害。”积庆焦急道。宋五郎听完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起大郎,“呀,如此烫手。”宋五郎转过身将大郎背起,积庆付过车夫银钱,关上院门赶忙进屋。
将大郎安置在塌上,宋五郎替大郎宽衣,命积庆去院中打些井水,找来扇子想降体温。两人随便弄些吃食就将,一直守在大郎身旁。大郎浑身滚烫,脸烫的火红,积庆不由担心道:“定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大哥烧退不下会不会有事。”
“乌鸦嘴,他的能耐你勿担心,水放久又生温,你倒了再去打些井水来。”宋五郎替大郎换过巾帕,又为大郎擦身降温,只是体温一直降不下。
突然屋中寒气大作,宋五郎与积庆不由得打着寒战,便听得:“啊呀呀,果真如阿傍所言。”哭笑声中,黑白无常现出身形。宋五郎知道大郎是冥府官人,但真的看到黑白无常也不由得腿肚打颤心脏漏跳。黑无常凶恶矮胖白无常伸舌大笑,高帽上书“天下太平、一见生财”,两人见屋中生人直勾勾看着,说道:“你俩呆货,便是这般照顾大郎?”
宋五郎知道黑白无常不是索命来,起身拜道:“两位爷,他浑身滚烫,怎么都降不下,如何是好?”黑白无常漂浮过来,拿打魂棒撇开宋五郎与积庆,说道:“大半月未进食,又是奔波又损了精血,能不病倒?”
“大哥说他不进俗食,这下如何是好?”积庆也是头回见黑白无常,不过来者并无恶意,也放开胆子道。
“你去取些新鲜果子,压榨汁水出来,喂他服下。”白无常早觉大郎异样,故带着黑无常过来瞧瞧,果真如猜想这般。积庆听明白要榨取果汁,头也不回小跑出去。宋五郎则问道:“两位爷,喝下能好?”
“喝下晚上睡一觉便能退烧,我且问你,见到我们怕否?”黑无常伸头恶相打量宋五郎。
宋五郎也没多想道:“知冥府众人善恶分明,英勇盖世,不觉害怕。”这马屁拍的黑白无常舒坦,白无常说道:“原大郎借魂簿我们便知道为的你的事,既然知道,便要照顾他罢。”宋五郎作揖谢过。
积庆端着小碗跑过来道:“来了来了,快扶他起来饮下。”黑无常坐在床头,慢慢扶起大郎,白无常接过碗盏,将汁水与大郎服下。黑无常缓缓放倒,说道:“你们不必担心,今夜睡一觉便好,往后每日准备新鲜瓜果,取出汁水与他,可省的?”
积庆答道:“晓得晓得,明日再去采买些,不叫大哥饿着。”黑白无常见大郎一时不会醒转,吩咐两人好生看着便化作青烟回府。
这一夜宋五郎积庆彻夜无眠陪侍在床前,到了后半夜大郎烧也退下来人也不再滚烫,两人才稍稍安心,左右无事,积庆便将王家故事讲与宋五郎听,虽添油加醋,倒也真实。宋五郎只是那一日在山中见过鬼魂,哪怕搬到此地也未见,积庆说着将大郎带回的画卷展示给宋五郎,不想画卷展开,只见烟雨朦胧中一座古桥,原先撑伞女子已然不见,画左上角题字:烟雨暮霭,丝丝悬心中,回首,只影向谁去?
宋五郎笑道:“佳人已逝,空有春雨如丝,想来她判了刑期还了孽债便会投胎罢。”说完卷起画卷,放在床头,对积庆道:“半世糊涂难得清醒,若不是大哥我应是个惫懒人物。”瞧着大郎呼吸均匀,神态安然,喃喃自语:“仿佛早相识般。”
积庆这两天也累着,今日又赶了一路,眼下大郎安好,倦意涌上来,跌坐在脚踏靠着床头打起瞌睡。宋五郎倒是不困,时不时冷了帕子给大郎降温,直至东方露白雄鸡打鸣。大郎身子酸痛睡了一觉倒是舒服些,前几日的疲倦好了些许,睁开眼看到茅顶横梁,晓得回到竹林村吧,正要起身听得:“大哥你躺着,昨日烧得厉害,今日好生歇息,免得叫人记挂。”宋五郎一夜守着,眼底黑了少些精神。
积庆睡着听到宋五郎声音,下意识惊醒过来,看到大郎坐起,一下从脚塌上跳起:“太好了,谢天谢地大哥没事了,饿不饿,渴不渴,我去准备去。”说完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无妨,左右无事,我歇息罢,瞧你眼底乌黑,去歇着,再过几月便要应试,安心读书,剩下的积庆来做。”宋五郎点点头,没过多久,积庆端着茶水果汁到床榻上,说道:“大哥,昨儿黑爷白爷吩咐,叫你多饮些果汁补充体力,来,刚榨取的,尝尝。”
“嗯。”大郎接过碗盏,看着小半碗果汁道:“这桃儿本就没多少汁水,难为你挤轧。”
“没事没事,你这病倒五哥怪我照顾不周咧。”
“你还有脸说。”宋五郎笑着,斟满煎茶递过,又说道:“明日去镇上多采买些新鲜瓜果,挑汁多的,大哥虽不吃米面,但这瓜果倒是无妨,可多吃些。”
大郎点点头,催促着宋五郎去另一张床歇息,积庆端了空碗出去准备点心。知道自己进来灵力耗的过分,便安心躺下休息,恢复体力才好调息。
这两日大郎是真的闲,不让出门更不许干活,只好打坐调息或是陪着宋五郎看书温习,每日积庆都要榨取瓜果汁水盯着大郎喝干净。
月光透过轩窗洒落进来,大郎吐出口浊气睁开双眼,身上渐渐挂上冰霜,一阵幽风刮过,黑白无常笑嘻嘻现身屋中,大郎起身问安道:“两位哥哥这几日来的勤快。”
“良心叫鬼婆子吃了?”白无常没好气说着坐下,发现茶壶倒不出茶水,“阿范,你瞧瞧,连水都不给吃。真真是寒心。”
“瞧你们说的。”大郎看白无常埋怨,对着屋外道:“积庆,将昨日采买的黄酒拿些来。”
“好嘞。”
黑白无常大悦,黑无常也落座分好碗盏坐等上酒。积庆提着酒坛拎着猪头端叠花生进来。看到黑白无常道:“呦,黑爷白爷来了,昨儿大哥还念道得备些酒水吃食,每每来连杯茶水都吃不着怪过意不去。”宋五郎听着动静,放下手中书籍,探头过来道:“今日好生热闹,这书少看一日不打紧。”
大郎笑着摆好椅凳碗盏,为众人斟满黄酒道:“罢了罢了,这些日子照拂我辛苦各位,先干为敬。”众人举杯吃罢,大郎又道:“积庆,拿个碳盆来,这些阳间吃食两位哥哥享用不到,得火化捎过去。”
阴差吃不得凡物,若是火化烧了递过去,也享用的到。大郎乃是先天花神,凡俗点心吃食皆碰不得,只得喝些茶酒水,瓜果汁液。
黑白无常吃着酒道:“好小子,在这等着呢。看来咱们交情果真好。”积庆切了半个猪头往碳盆一扔,莹绿色火焰瞬间吞没肉食,半点烟心气息都没,宋五郎啧啧称奇。
白无常见烧得差不多,隔空一抓,提着猪耳朵往黑无常鼻上凑“香否?”
“你这泼皮,快些分与我。”黑无常不满,张嘴朝猪鼻子咬去。大郎笑着替两位哥倒满,道:“前些日子劳哥哥帮忙记挂,请满饮此盏。”说罢一饮而尽。
“好说好说。”黑白无常一口猪头肉就着黄酒下咽,直呼过瘾。“凡间个人甚少供奉吃食,每次只得阿傍阿仿捎来,今日倒真是痛快。”宋五郎浅饮几口道:“两位爷若是喜欢,随时过来玩耍。”
“你这娃倒是嘴甜,甚好。”黑无常开怀大笑。大郎放下碗盏,走到床头拿取画卷道:“正好一事,请教两位哥哥。”说完打开画卷,递了过去。
白无常放下吃食,舔舔指上油脂,左手一招画卷便飞过去。黑无常凑过去细看,道:“啧啧啧,你哪儿来的宝贝,这玩意儿不简单。”白无常点点头,表示附和。
大郎将林婉容藏身画中之事讲与黑白无常,两人听罢相视一笑道:“那真叫你捡了便宜,贤弟,你可听说过《山河画卷》否?”大郎细细回想,摇头道不曾。
黑无常嚼着花生啖口酒道:“唐朝画师,将千里江山纳入画卷,此画巍峨磅礴,气吞万里,得天眷睐,得以成灵。画中可纳江河湖海,山石绿植,凡无命之物咸可,唯独生灵不行。”说完白无常接道:“此画成灵化作法宝,有德者据之,后战乱被毁,撕成碎片不知其踪。你这画轴中,有一片山河画卷碎片,故魂灵藏其中而不可探知。”说完又将画递还给大郎。
大郎再细赏,道:“那日心觉古怪又不可得知,原是如此。”黑无常端着酒碗过来搂着大郎脖子道:“正是,这虽不是法宝,也有灵性,放些杂物还是可行,你瞧。”说着一饮而尽,将碗掷向画卷。
那酒碗眼见着要砸中画卷,却一下消失,细看中,画中桥沿上正好放着方才酒碗,形状颜色皆同。“好是神奇。”大郎惊讶道。
黑无常点点头,伸手便往画中掏去,酒碗凭空又现。“此物像极了须弥芥子,正好你行走阳世,将细软物什放置其中,也不占地方。”
“甚好甚好。”大郎得宝自是开心,仔细将画卷收好。“可注意,生活之物不可,你现只是花灵之躯,真真危机躲到画中也可。”白无常提醒道。
“省的,既然哥哥来,此物还请带回冥府,免得我遗漏叫凡人得去为害。”那日牛头马面借了铁链,大郎用罢还不曾还,正好黑白无常来,顺带回去也省麻烦。黑无常接过铁链,将它放置怀中道:“小事一桩。”
“不过,今日我二人前来,另有事相商。”白无常放下碗盏,语气一转,黑无常松开大郎,走到桌前坐定,示意大郎也过来坐。
大郎会意,放下画卷挨着积庆坐下,道:“何事?”
白无常酝酿道:“林婉容的情郎你可记得否?”大郎点头回道:“单青柏。”
“对,那日我与阿范答允林婉容为她寻单青柏,原以为在枉死城或黄泉黑路,让温良、乔坤帮着去寻,皆无身影。”白无常说完看向大郎。
宋五郎小声问道:“温良、乔坤二位是谁?”
“日夜游神,平日里戍守奈何桥头,同枉死城的鬼王们有几分交情。”大郎解释给宋五郎,又道:“枉死城在黄泉黑路上,罪大恶极之人魂灵若在黄泉上迷失方向无意闯入,皆被鬼王抓去吸食,灰飞烟灭。那些鬼王忌惮咱们冥府的人,不敢造次,温哥乔哥平日四周巡守,同鬼王相处久了便熟识。”况单青柏虽是自缢,罪不至此不至于被鬼王抓去。
白无常点点头,继续说:“我同阿范也查阅生死簿,的的确确是阳寿已尽,既然魂灵不在冥府,便只有在阳世间他的家乡罢。”
“八爷是说还在上虞?”
“没错,瞧你这几日憋得慌,既然恢复气力,出门去查看查看也是好的,你意下如何?”
这几日大郎早憋坏了,虽然灵力还未恢复,但日日养在山中当真闷得慌,“好,我这养了许久早该动动身,明日走一遭。”
积庆兴奋起来,道:“大哥,带上我呗。”
“你这猢狲,他上次救你损了精血,安心待在家中照顾你家郎君。”黑无常白了积庆一眼,大郎忍着没笑。宋五郎担心道:“只是大哥一人可妥?若是如王府这般没有积庆照顾怎么是好。”
“莫担心,他是饿的半月,只要平日照顾好不碍事。阴事不同阳事,凶险至极,凡人还是安担的好,他怎得也是仙神,总不至于出事。”白无常吃饱喝足,擦擦手上油脂打了饱嗝,宽慰宋五郎与积庆。
大郎点点头,一来是林婉容是自己收服的,自然要替她完成心愿,二来单青柏化作魂灵,如有变故自己也有能力处置。
宋五郎知道大郎心有盘算便不多说。
黑白无常起身抚着肚子,心满意足,大郎对积庆道:“我记得还有几坛子酒,一同拿来。”积庆放下碗盏摸了下嘴角便出去取酒。
“两位哥哥,还有些酒你们带下去,怕其他哥哥们也馋得很。”
黑白无常道:“你这想的周到,也好,省的他们闻出味道我们不好推脱。走罢,凡事相商皆可。”大郎抱拳相谢,积庆拿麻绳将酒坛串好,黑白无常一手提着方便,告了安消失在屋中。
宋五郎担忧道:“你去便不用担心我们,等下让积庆拿我原先钱囊,备些银钱傍身也好。”此前有积庆打理大郎自然不需花钱,宋五郎此言有理,大郎点头同意,积庆应着准备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