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聿子已经是补课的一周后,两人在校门口巧妙地邂逅,菏泽又想起上次她欲言又止的眼睛和深情的笑容。
“回家?”菏泽问。
“恩。”聿子安静地点头,她似乎不记得上次所说的话了,眼神没有那股深意,她还戴是着帽子,只不过现在戴的是一顶麦黄色的针织帽,那轻轻拂动的碎发在余晖的光线下,就如同一杯浓郁的咖啡,棕色透着微黄。
两人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话语,菏泽并不单单是想送聿子回去,他感觉自己很久没去眺望茶花路了,他对眼前的女孩感到一股平静,而聿子也没有询问太多,任凭菏泽的单车在自己身边缓缓随行着。
晚市未起,天际还飘浮几瓣祥云,聿子还没想回家,她在茶花路口停下,仰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幽深的茶花路已经早早亮起了橘黄路灯,显得里面的天色发暗,北海街还没亮灯却如同白昼一般,第一次有这种相反的对比,可能也是北海街没有布满树荫的缘故。
“陪我进去走走,我顺便把《基督山伯爵》还给你。”聿子平静的脸庞映衬着远处藏在杉树下的灯影,一切都沐浴在寂静的暮色下。
“好。”菏泽想到自己即将踏入茶花路,不由自主地浅笑起来,两人各自拉着单车走过石桥,菏泽刚踏入那道梦寐以求的沥青路,他就能感到整条道路在勃勃生机地呼吸,它的血脉在起伏不断地颤动,这是一条有生命的路。
他忘记呼吸般地迷恋在眼前的风景中,冬日的余晖在树梢间消释,只剩下落叶飘零而下的清凉,晚风徐徐,袭面而来,自己触摸不着却全身兜满着。杉树的绿色被灯光照得发亮,而沥青路则被照得愈加黑亮,路上空无一人,几辆轿车停靠在路旁,这周围除了少许潺潺流水声外,几乎听不到再多的杂声,似乎这里不容许过多的声音存在了,整条路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模样,如同天上宫阙一般触不可及,尽管眼前的住宅清晰可见,但是这一切实在虚无缥缈,在迷幻中若隐若现。
再看身旁的聿子,她像麻木一般,静静地走着,像走进坟墓一般安详。她一贯的表情此时让菏泽格外不安,这一切静得可怕,特别是自己望向那路的尽头时,那寸让人心安的天色遥不可及,渐渐无光。他不禁微微颤抖,这条自己朝思暮想的茶花路瞬间失去了梦境应该有的模样,在努力吞噬自己幻想的美好,不断吐出苍白骸骨般的妖雾,灯影下的黑暗角落处处可见,似乎随时会从里面冒出一个鬼影出来。
“这里真的静得可怕。”菏泽有气无力地问着。
“跟人心一样。”聿子平静的面孔没有一点波澜,她一直注视着前方,步伐依旧如故。
“这里会不会很少有邻居串门?”菏泽好奇。
“当然了,这里也有很多鬼楼。”聿子冷冷一笑。
“鬼楼?”菏泽后背一凉。自己骤然像跌进迷雾中,他身旁的聿子已经木讷不仁,自己脚下的沥青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脏兮兮的暗流,而聿子原本皎洁的脸庞居然显得惨白,菏泽整个眼前只有黑白两个颜色,他再一次锁定聿子无色泽的瞳孔,望到了她凄冷,这不该在聿子眼中出现的,但是它确实就存在着。
“骗你的,就是很多楼房是空了很多年的,这里就只住着十几个住户。”聿子无奈笑笑。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从小就住在这里了,小时候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热闹的聚会、没有小孩子玩闹的花园,只有一栋栋无人居住的大房子。”
“现在喜欢?”
‘“人就是很奇怪,小时候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小时候不喜欢的,现在反而喜欢了。不过我这可能也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了。”聿子停下来,那双黑亮的眼眸停留在前面的一座房子上。
“到了是吗?”菏泽问。
“你在这里等我吧,我马上来。”说完,聿子上车就朝那座门口停靠黑色轿车的房子驶去,背影异常渺小。
菏泽环顾周围,这里被聿子的一番话渲染得更加冰冷,毫无生气的房子透过窄小的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如同瀚海上那盏如豆的船灯。
茶花路尽管披着赤金的光,但是没有人影的点缀,显得格外的单调,这似乎本来就符合它应有的样子,但是却让菏泽感到很不自在,如果是白天或许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让你久等了,谢谢你的书。”过了十分钟后,聿子已经从房子里跑出来,她递上那本藏在外套里面的《基督山伯爵》
“不客气。”菏泽嗅到书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眼前的聿子正双手紧握着,在原地微微摇摆着。
“我送你出去。”聿子说。
“麻烦了。”
两人重新原路走回去,这一次聿子没有骑单车出来,菏泽拉着单车,两人并肩走着,眼前已经阴霾尽散,路口那里的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了,整条沥青路就像飘满金粉一般,就连菏泽自己的手背也布满金黄。
“这里真的很冷清,你晚上会出来散步?”菏泽问。
“会,晚饭后就出来走走。”
“不感到害怕吗?周围都没有一个人影。”菏泽问。
“在这里呆了十几年,早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再说了,你不觉得跟影子说说话挺好的吗?”聿子笑笑,脸色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菏泽沉默了一会,因为他从没有考虑过跟自己的影子说话,这个这个荒谬的想法是自己第一次听过,他不禁好奇起眼前这个可爱、天真的女生。
“很不可思议?”聿子转过脸看着菏泽,表情很平静,不过又有点失望:“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我也会自言自语,跟影子说话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倒是挺感兴趣的。”
“你想试试?”
“你的影子朋友怎么称呼?”菏泽望着地上两个被灯影拉得老长老长的黑影,聿子的影子安安静静地在地上缓缓匍匐前行着。
“影子朋友。”聿子听完一笑。
“难不成她没有名字?”
“他叫本川。”聿子会心一笑。
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石桥边,菏泽停下脚步,毫不知情的他好奇道:“这个名字挺男性化的。”
“那你打算怎么称呼你的影子?”
“还没想好,想好了我再告诉你。”菏泽上了车,冲着挥手告别的聿子笑笑:“再见。再见本川。”
那一晚,菏泽在北海街行驶时,他眺望着对岸的茶花路,一股不可言喻的面纱铺天盖地地笼罩在上面,使得杉树晦暗低沉、灯影微弱无光,沥青路则像一道黑色的河流在流淌着,聿子还在桥头处眺望,孤单的身影渐渐裹藏在暮色中,这一切竟然颠覆了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原来它也是如此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