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疼痛迎面袭来。
沈妤竹痛苦不堪地呻吟着,旁边有熟悉的温度将她扶起,一碗温热的汤药递到她的嘴边:“小姐,喝点药吧。”有轻轻的女声劝道,将温热的汤药往她的嘴里引进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妤竹强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因为眼前这碗汤药的味道可不是那么好闻的,再加上这几年被傅元衍虐待,她对身边的一切都保持非常大的警惕和抗拒。
一把将汤药挥洒出去,瓷碗撞到地上,发出的强烈破碎声,让丫鬟下了一条,她愣在原地,看着痛苦地扶着自己的脑袋的小姐,不解又不满:“小姐,您怎么把药给撒了呀?”
沈妤竹冰冷的目光落过来,丫鬟浑身一个激灵,她可不清楚,为什么之前一向温柔得几乎没有什么脾气的小姐,现在居然这样犀利,但随后,那点冰冷就像是她的错觉,随着沈妤竹合上的双眼一起消失。
可她也不敢再冒犯了,嘟囔了一句:“我再去给小姐您弄碗新的来。”
随后,就逃离一般的离开了。
沈妤竹在她离开后,也跟着睁开了眼。
地上破碎的汤碗没有人整理,她的脑袋越是清醒,疼痛也就越是强烈。
她扶着额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摆设,一时间恍若梦中,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已经下了地狱。
沈妤竹记得自己明明就是被傅元衍折磨透了,死在了皇宫的冷宫里。
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丫鬟去而复返,手里也没有拿着新的汤碗,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样子:“小姐,老爷叫你过去书房一趟。”
她沉默良久,丫鬟都有些不耐烦了:“小姐,老爷让您过去,您可不能让老爷等您太久,这是大不敬。”
她抬眸:“小碧。”
小碧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
沈妤竹这才确信,这是她的丫鬟小碧,当初夏姨娘掌管府上不久后,便被夏姨娘诱引过去,成为夏姨娘的耳目,终日把她的事情一一报告给夏姨娘,而她却还傻傻地把这个一直藏在自己身边的祸害,当成好姐妹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想到这些,她疼痛的伤口上开始泛出些许凉意。
可是……为什么?
小碧不是在她失势之后,就被沈妤若带走,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吗?
“现在什么时候?”
小碧以为沈妤竹在问时辰,便说:“已经是午时一刻了。”
她着急。
沈妤竹之前从不这样的,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可怎么今日处处透着诡异?
她不由得再次强调:“小姐,老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沈妤竹这才施舍一般地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略过一抹冷意,只是她伸出来的手打断了小碧的思绪:“过来扶我。”
小碧心里一个激灵,赶紧过去替沈妤竹穿衣打扮,这才扶着沈妤竹往沈括的书房走去。
推门而入,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书房的沈妤竹恍惚了一下,随后便听到沈括的大喝一声:“还不跪下!”
沈括为官多年,声音里带着的都是不威自怒。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要是未出阁的沈妤竹,或许会因为父亲这一声暴怒而跪下,甚至惶惶一日,但现在的沈妤竹,骨子里早就换了另一个芯子,她在许久之前早就已经和自己的父亲闹得不可开交,沈括还放过话,要和她沈妤竹断绝一切父女关系,从今以后,她沈妤竹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沈括没有半分钱关系。
沈妤竹就是对这个父亲有再多敬畏,也被父亲的一番操作,消耗得一点不剩。
她没有跪下,反倒是眯起眼,声音里带着病中的柔弱,却不乏坚毅:“父亲,女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明示?”
她确实不知,怪力乱神,一下回到这样真实的、只在记忆中的场景,她生怕一步错步步错,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一分,甚至对丫鬟小碧,也只是简单的试探。
但对沈括,她可以大胆一下。
沈括显然没有想到沈妤竹竟然会反驳自己的命令,拍桌起身,一连说了五个“好”,恨得有些牙痒痒了。
沈妤竹倒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垂眸在原地等着他说出一点别的东西来。
沈括将书桌上的信件狠狠丢在她的脚下,声音里的怒气翻了倍:“你看看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沈家嫡系大小姐,当着全府的面抗旨,为了不嫁给太子,竟然还在雨中跪了两天两夜!你为了不嫁给太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现在竟然敢对外传这样的话,你不要脸,沈家还要脸呢!”
她眉头微蹙。
想起来了——沈括办了一件大差事,圣上龙心大悦,得知沈括的嫡女沈妤竹还没有许配人家,就大笔一挥,下圣旨将沈妤竹配给太子傅元琛,但是不对就不对在,沈妤竹根本就不喜欢傅元琛,而且她早已经对傅元衍芳心暗许。
在赐婚圣旨之下,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肯接下圣旨。
好在但是沈括在场,沈妤竹也不至于被爱冲昏头脑,在沈括的压制下,这一场闹剧被强行解释为“沈妤竹惊喜过头,一时间有些魔怔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沈妤竹并没有死心,当晚就和沈括发生冲突,父女两的倔强都生的一模一样,沈妤竹跪在沈括书房前两天两夜,就是希望沈括能够代替她去宫中求圣上。
可是圣旨已下,如果敢抗旨,那就是灭门的大罪。
沈括任由她在雨中跪着,一点要改变心意的想法都没有,沈妤竹也因此大病一场。
所以……她是回到了自己出嫁的半年前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括的声音将她从记忆中拉扯出来,她将目光从书信中移走,正正地落在她父亲的身上:“父亲,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还想狡辩!”
“父亲这封信是从哪里拿到的呢?”她举起手中的信件,从沈括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狼狈,心如明镜。
“那你倒是说说,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伤害我沈家颜面的事情来!”
沈括这样的态度,只能说明这封信的来源沈括也不清楚,但这样武断地把罪名都归结到沈妤竹的身上,无非是因为沈妤竹之前为了赐婚一事,在他书房面前跪了两天两夜。
这样的执拗,会做出一些常人不可理解的事情来,也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父亲难道在朝中没有政敌吗?若是明面上没有,那私底下呢?沈府里难道就干净得一只老鼠也没有吗?”
沈妤竹一连三问,便足以挑起沈括的疑心,她见沈括面色已变,就知道沈括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说法,但是……还不够!
沈括太注意自己的面子了,她若是这样直白地指出沈括的错处,反倒会让沈括在心里给她记上一笔,这时她还只是一个需要在沈家庇护下生存的沈家嫡女,和沈括这么快闹翻,对她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一瞬之间,她的心里便闪过千万思绪,转而柔弱地咳嗽两声,透出虚弱的气势来:“女儿的丫鬟小碧就在门外,这几日女儿身子抱恙,一直是她在照料,父亲恼怒女儿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女儿病中思来想去,越觉对不起父亲的教养之恩,父亲会误会女儿,女儿也不会有半点怨言的,一切都是女儿咎由自取罢了。”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沈妤竹这一招可是打得沈括猝不及防,他掩饰地咳嗽两声,顺着沈妤竹给的台阶下了:“倒也不必,为父信你。”
“只是赐婚一事,千万莫要再提了。”
沈括再次出声警告。
他在朝为官多年,生怕沈妤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沈妤竹点头,也不多说,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那封信:“那这封信……”
“为父会处理的。”
沈妤竹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压下,一副病中柔弱的样子扮得是丝毫不错。既然沈括说了会处理,那就是真的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可还没等她走回自己的院子,就被迎面走来的沈妤若和李芳华挡住。
沈妤若是她的庶妹,李芳华则是她的表妹,两人来到跟前,沈妤若都没行礼,反倒是李芳华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
“外头可都传遍了,你怎么还敢出来丢人现眼,不好好在房间里躲着?”沈妤若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沈妤竹眉间微微一动,夏姨娘的女儿被她宠得没了边,再加上她平日经常被沈括冷待,沈妤若便自以为自己已经比沈妤竹还要高一个身价,说起话来也是没大没小的。
沈妤若这一来,是来看她的笑话的,估计是听到她被沈括带走的消息,便拉着李芳华马不停蹄地赶来。
“我记得,若儿的礼仪是夏姨娘亲自教导的,现下居然没有芳华表妹的礼仪来的好?”沈妤竹这话,一下便挑了两人的刺。
她心知沈妤若最厌烦别人提起她庶女的身份,她便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沈妤若脸色一变,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李芳华拽住了衣袖:“若表姐应该是久未见竹姐姐,所以才乱了规矩,应当不是故意的。”
沈妤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站着沈括身旁的管家,一向在父亲面前装乖习惯了的沈妤若,咬咬牙给沈妤竹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