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廖主任挎着军绿色帆布包，扛着自制的火枪从楼上下来，给游会计和兰出纳打了一声招呼，就出门走了。
游会计和兰出纳将钱账入库也下班了，他们各自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夜鸟归巢，有家真好，暂别了白天上班的单调，便可以沉浸于家的温馨之中。
游会计和兰出纳他们都将家安在了清口。
兰出纳的老婆是地道的清口乡下姑娘，初中毕业后就来到清口街上，在一家美容美发店学美发技术。那时候，兰出纳刚到清口分社上班，下班后就像白崖石现在一样无聊，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清口古街上的美容美发店，他有一位初中同学在美容美发店当师傅，在他同学撮合下，一来二去，兰出纳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和店里当年的女孩，他现在的老婆好上了，后来俩年轻人偷尝禁果，没有把握好分寸，于是女孩怀孕了，女孩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后那肯定是不依不饶，毕竟山里的人都很传统，这可是他们女儿一辈子的名声。
女孩的父母带着亲朋好友多次找到兰出纳和兰出纳的父母讨要说法，不然就将这件事情告到江甸县农业银行去。女孩家里甚至扬言说要废了兰出纳，让他以后再也没有能力去祸害别的女孩。
那可得了，兰出纳还要留着工具为兰家传宗接代呢，真废了，兰家可就完了，那段时间，兰出纳怕的要死，整天担惊受怕，焦头烂额，班也不敢去上，漫无目的的东躲西藏。
本来事情很简单的，兰出纳和那个女孩两情相悦，自由恋爱，本无可厚非，只是偏远的山区，人们都很看重女人的贞操，哪怕未婚的女孩和男孩子稍微走近了些，都会传出流言蜚语，何况兰出纳给那个女孩子整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这让女孩子的脸往哪里搁，女孩父母的面子怎么挂得住，女孩的父母生气粗鲁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事情换做谁，心里也不好受。女孩的父母本来要求也不高，只要兰出纳娶了女孩就没事了。
兰出纳是有意愿迎娶女孩的，但是令兰出纳伤脑筋的是她的父母开始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在兰出纳父母眼里，在她们的思想观念里，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体制内公家的人，端着铁饭碗，而那女孩呢，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村女孩，还是个美容美发店的学徒，怎么配得上他家儿子，怎么也得门当户对什么的。婚娶讲求门当户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规矩，那是几千年流传的世俗，兰出纳的父母十分传统，那个为人父母的不想自己的孩子取个好媳妇，价格好女婿，那个为人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未来的日子少遭罪，少经历一些挫折什么的，尽管兰出纳十分为难，但他父母的出发点是可以理解的，何况那时候，人们对美容美发店的印象并不好，在当时环境下，美容美发店总是挂着羊头卖着狗肉，很多理发店都在从事色情服务。兰出纳的父母作为怀揣老观念的传统老人，怎么会答应自己的儿子娶这样的女孩为妻，所以他们坚决反对这桩婚事也是有他们自己的理由的。
有些时候，事情一旦发展，受控能力就无法估计，正如兰出纳整出女孩怀孕这件事，在双方互不相让的情形下越闹越大，女孩的父母天天守在清口信用社，只要兰出纳一露面，看那情形是不把兰出纳打死也要弄个半身不遂。要说清口的山民很淳朴那是事实，但是，如果若惹上了他们，那他们要有多野蛮就有多野蛮，所以他们又叫山蛮子。人与人之间总是相互的，你敬重他们，他们很淳朴很友好还很热情。
兰出纳的父母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到兰出纳的工作，那个年代，对于个人作风问题是十分看重的，没办法，兰出纳的父母最后终于妥协了，经中间人调解，两家人协商后，兰出纳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闯进了婚姻的围墙。
俩人结婚后，他老婆凭着自己的理发技术，在清口古街上租了个门市，开了个理发店，生意还不错，为了方便老婆的生意，兰出纳一家大小的吃住都在理发店。下班后，兰出纳就去理发店帮老婆做点事，烧烧饭做点菜什么的。
游会计的老婆是三河乡计生服务站清口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从事计划生育普查跟踪工作，游会计下班后就去了办事处他老婆那里。办事处空着的住房比较多，因为那里以前是清口乡政府所在地，虽说清口乡行政区域小，但是政府的职能部门一个也不能少，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还得俱全嘛。
后来清口乡合并到三河乡以后，很多部门都撤去了三河乡，办事处的人员也大幅度减少，就空出了很多住房，游会计的老婆为了方便，就多占用了几间，反正办事处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游会计的老婆是江甸县卫校毕业的医士，毕业后他的父亲托关系分配到了三合乡政府，后来与游会计恋爱后，主动申请到了清口办事处。都说恋爱期间的女人智商为零，那一点也不假。游会计的老婆本来在山河乡，条件比清口好多了，接触的人的层次也不一样，当时为了所谓的爱情而将爱情以外的所有一切都无暇顾及。直到结婚后，恋爱时的轰轰烈烈终将趋于平静，趋于平静了，理智又回来了，现在的她有些后悔当时的决定，毕竟清口只是三河乡政府的一个办事处，发展前景肯定不如在三合乡政府，而且清口的环境条件在那也是明摆着的。
人啊，不管是男人或者女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不顾一切的想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愿意为此而奋不顾身，在青涩的爱情包裹下，好多决定都不会经过大脑，激情上来，决定就有了，就像游会计他老婆一样，满脑子都是爱情的长相厮守的甜蜜。异地之恋，隔空思念的痛苦，哪有整天缠绵亲亲的幸福。于是，为了追寻自己对爱情的不离不弃，她不顾她父母的阻扰，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从米兜跳到糠兜的慷慨决定，然而，激情总会散去，等到一阵翻云覆雨的搅动过后，激情的云雾慢慢飘走，所有的一切又归于了本真，才回头发现自己的决定是那么的轻率。
游会计的老婆又开始四处托人找关系，希望调回三河乡政府。然而，现实告诉她，从上往下走，没问题；而从下往上走，那犹如推巨石上坡。
白崖石刚到清口，没有朋友，没有熟人，唯一认识的三个人，廖主任、游会计和兰出纳他们都各自归属于自己的温暖小屋，白崖石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眼下，他被廖主任安排住在库房值班室，那是一个公共享用的地方，在公共的地方，不用说，他肯定没有属于自己的厨房，下班后就只能去外面吃点面条，白崖石和面馆老板不熟，喊了二两小面，等了一会儿，胖嘟嘟的老板皮笑肉不笑的左手端面碗，右手拿筷子来到白崖石的桌前，小心翼翼的将面碗搁在白崖石面前，笑嘻嘻的拿走了白崖石放在桌子上的三元钱。白崖石拿起筷子在碗里搅动了几下，心里想怎么分量这么少，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变成熟人了，又何必在相互变成熟人前撕破脸说几句口水话，闹个不开心呢？想到这里，白崖石两三下就解决了一顿生活。
白崖石回到办公室无所事事，他翻出一些业务方面的书籍打发时间。其实，爱看书，是白崖石的习惯，他什么书都喜欢看，他清楚地记得，在银行学校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要做好银行信贷工作，光拥有信贷专业知识是不够的，必须要储备多领域更广发的知识，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信贷工作者。看似一句很普通的话，却一直影响着白崖石，尽管对于刚参加工作的他来说，对这句话还没有更深的感悟，但是他相信，老师能说出这句话，一定有他的道理与实践的。白崖石翻看着分社订购的杂志，静心记录着自己未曾涉猎的东西，他笃信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用上这些知识，这样的条件，这样的环境，很安静，正适合白崖石看书，他很享受此时一个人的夜晚，能让自己游弋在书中之黄金屋，寻觅羞花闭月之颜如玉。
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滴答的敲击着，在安静的夜里是那么容易牵动一个人的情绪。
街道安静下来了，白崖石收起书籍，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他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白崖石下意识的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外面很黑，没有路灯，看不出去，只看见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偌大的一栋楼，只有白崖石孑然一人，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恐惧。
白崖石关了灯，进了库房值班室，随手反锁了值班室房门，铺开值班室床上的被子，开始了一个人的异乡之夜，白崖石有些不习惯，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将会成为他生活的一种常态，尽管有些无奈，但他必须习惯。
清口的夜晚很安静，街上偶尔传来莎莎的脚步声和低声细语的交谈声，过后又是一片安静，古街上没有路灯，偶尔有从街坊邻居的窗户渗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来，却又很快被漆黑的夜幕吞噬，此时的清口古街犹如掉进了怪异的黑洞，整个古街黑黢黢一片，偶尔有打着手电筒夜行的过客，也有在山上劳作晚归的男人，他们在幽暗的黑夜里，摁打着手中的打火机，点燃叼在嘴上的叶子烟，吧嗒着一天的疲劳，烟头上一明一暗的火焰在黑夜中格外醒目。黑夜里，无法看见抽烟的人，只看见烟头燃烧的火星，夜行的人在一吞一吐之间在寻步前行，移动的火星既能让迎面而来的人有些恐惧，又让人感受到了黑夜里的微弱的光明，在恐惧中又突然感觉自己不是黑夜里的独行者，一定还有夜色下的同行人，至少有些许宽慰，夜行的人并不孤寂。
深夜，清口大山的野风呼呼的抚街而过，将古街仅有的几颗熟睡的榕树摇醒，惺忪的发出莎莎的幽怨之声，远处的山村，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增添了夜色笼罩下的几分恐惧，狗吠声之后，仿佛一切又进入了沉眠，于是，清口古街的夜，越发显得更加沉寂。
白崖石一个人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孤独与寂寞又袭上心来，孤寂夹杂着走入社会的新奇与兴奋，他无法入睡，他遐想着自己的未来，他觉得好遥远。
白崖石想到了他的父母，想到他曾经对父母说过：爸妈，我一定会努力，将来一定会让你们不再受苦，也一定会努力成为你们的骄傲，今天，他感觉自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想到此，情不自禁的发自内心的笑了，暗自在内心对自己说：一定要让劳累了一辈子的父母享受享受清福；他想到了他的初恋情人雪菲，想到了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雪菲是平凉县人，平凉与江甸接壤，两县城之间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和雪菲是银行学校的同学，雪菲是委培生，父亲是平凉县政府的干部，母亲是平凉县城关小学的教师。雪菲毕业后回到了平凉县，分配去了平凉县农业银行信用合作股。此时，白崖石对雪菲更是思恋。
白崖石想到了今天下午游会计和兰出纳的话：进了清口信用分社，要想离开，比登天还难。他们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在白崖石脑海不断闪现，他的内心翻江倒海，突然有一种看不到头酸楚。
清口的夜晚依旧安静，仿佛大自然的一切万物都已经睡去。
不，还有夜行人嘴上叼着的香烟在燃烧着未知的使命。
白崖石想到了一首与香烟有关的诗：
烟恋上了手指，
手指却把香烟给了嘴唇，
香烟亲吻着嘴唇，
内心却给了肺，
肺以为得到了香烟的真心，
却不知伤害了自己，
是手指的背叛成就了香烟的多情，
还是嘴唇的贪婪促成了肺的伤心......
人生如烟，
岁月无痕，
烟自多情，
却把自己烧得只剩下灰......
夜深了，白崖石的思想依旧天马行空，他极力想让自己平复，睡意却没有了往日的贪婪，梦境好似离他越来越远。
白崖石努力静下心来，希望用羊来让自己收心，他相信在第一千只羊进入他心里的之前，他将已经在梦里成为一位富裕的草原牧民了。
白崖石无意识的数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