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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二十三

当时社会上装修新房的风气已从少数有钱人那里扩散到民间,家中有点钱的人都想把自己的住房改造装饰,借以抒展已意,张扬体面。“染织总厂”的效益非常好,加上肖静有离开的心理预备,职工收入非常高。于是装修新房在“染总”形成热潮。而获得新房的都是老职工,他们从前的住房质量有绝对保证,墙壁非常牢固。而叶林初进“染总”时可怜身上一文不名,一心只想赚钱,材料上拼命节省。新墙与旧墙的质量差异让人们感到疑惑,感到愤怒。普遍的反响引起了肖静的警觉,她避开王亚如,找来黄俊和王维道:“那些拿到新房搞装修的人都说新墙远没有旧墙结实,一敲就倒,砌墙和粉涮都用石灰,没有水泥了。我去实地看了看,水泥还是有,但石灰的成份是不小。去财务上查了一下,砌墙应该全部是水泥,粉涮夹有石灰,但比例不大。外包工偷工减料这很正常,而我们家里这么多的施工人员跑到哪里去了?且情况普遍如此,王亚如能不知道吗?这里面是否存有更深的问题?”

“现在的建筑质量想达到从前的标准那是不可能的。从前是国有公司,材料是按图纸配备的,没有人能贫污到材料款。现在人将贪污称为胆识,偷工减料变成了时尚。”黄俊道:“既然情况普遍如此,不用说王亚如同外包工混到了一起,施工员更靠不住了。不如将王亚如免职,换一个人领导,质量上我帮着看看。”

“现在越想越怀疑,王亚如这个人从前对工作还是很负责的,质量上没听说过有大问题。就是他向我建议换这个鬼叶林,自这个叶林进厂质量就开始下降。”肖静道:“我要探探这湾水有多深,混一点、摸一点就放过他。偷多了、挖多了我就不客气。”

“行贿受贿的事很难查,这与同妓女和嫖客一样,下床后他们就不认账了。”黄俊道。

“可他们现在还在床上啊!”肖静笑道:“要是他们偷走了几百万,现在将王亚如免职,他就可以背瓶小酒去河边钓鱼了。”

“这事真的很难查,据我所知,外包工和施工人员勾结到一起的情况很普遍。”黄俊道:“不如换个基建领导人,搞个质量检查组,对工程质量不时抽查。这样外包工,施工人员不敢大作弊,小问题无法避免。”

“这是个好办法,辛辛苦苦地赚点钱,不能让人白白偷走了。”肖静道:“不过我要查清王亚如,如果仅是质量问题,那就将他免职,同事多年,能包容的尽量包容。要是他挖墙角,报虚账,那我不会放过他。——上碧水工程,由王亚如负责,授他全权。碧水离这里四十多里,如果他们真有勾结,背开我们自然会放开手脚大干了。在外面找个懂建筑的人,以你私人名义找王亚如,请他安排干点什么,付他一份工资。让这个人暗中把账记下来,我们再付他一份工资。”

“这事也不容易。”黄俊摇头笑道:“我找王亚如,王亚如肯定找叶林,叶林会安排他干什么?会不会把他留在碧水?”

“碧水工程也不小了,我们自己应该有个指挥部。”王维道:“让这个人专职给王亚如他们做饭搞卫生,活儿不多,也不起眼。”

碧水镇毗连朝阳区,足踏河床,群山环绕,地处A市上游,山青水秀。此地多温泉,是有钱人休息疗养的理想之地。A市一些大单位在这里盖有疗养院、医院。两年前肖静与助手们来这里游玩,产生了在这里盖座疗养院,两幢别墅楼的想法。让那些身体不好的老职工来此疗养,让那些为本厂作出了杰出贡献的人获得一套漂亮的房子。同时在这里搞建筑也含有广告价值,来这里观光,泡温泉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外国人。四月初,叶林率四个施工队和王亚如一同进入碧水镇。正如肖静所料,大家远离本厂,远离肖静顿感自由。到达碧水镇的当天晚上,叶林在自己下榻的“华丽旅社”宴请王亚如一行。除王亚如外还有两个施工员、一个预算员、没有人理睬那个打杂的老头。酒桌上大家兴致勃勃,推杯换盏,喝过几杯后王亚如借着酒意笑向叶林道:“叶老板,我这几位兄弟来这里不容易,抛妻别子、抱影孤眠、你可要照顾一点哦!”

“大家两年多的交情,处长应该了解我,只要有饭吃,不会把朋友丢在一边。”叶林笑道:“但我的力量有限,供应各位吃点粗茶淡饭没有问题,但要想打打牙祭,为夫人孩子买点礼品,自己存点烟酒钱那还得靠处长。”

“我当然想帮他们,但有心无力,厂里的补贴是有明文规定的。”

“靠在厂里挣补贴——那挣不了几个钱。”叶林意味深长地笑道:“这里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了,运输条件和城里没法比,你可以把有些情况告诉肖厂长,要是厂里愿意弥补一些,老叶仍按预算拿钱。”

叶林的话让大家看到了发财的希望,而且伸手可得。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员们便开始怂勇王亚如。“叶老总的话确是实情,这里运输不便,土质也不好,处座是该考虑。”

“图纸是在办公室画的,现实环境与设计不符,因地制宜应该有所权变。”

“处座是美学专家,为了厂里的利益应从长远考虑。”

大家的说法都美妙,都在为厂里着想。王亚如自己也心痒难禁,这是赚大钱的机会啊!因而笑问叶林道:“叶经理,你讲话可得算数!无论我在厂里挣来多少你都不要?”

“君子一言,叶某虽称不上君子,但在各位面前还未失过信。”叶林道:“其实我很希望你们能捡点闲钱,自进‘染总’以来各位对我都很照顾,有心报答,力不从心。现在既有这样的机会——‘染总’也不在乎这点小钱。”

“‘染总’不在乎,肖总在乎。”王亚如笑道:“不过我会尽力,凭这点老面子,看看能不能挣点来大家打打牙祭。”一个星期后王亚如回厂见肖静,两人互道过辛苦,王亚如笑道:“厂长,我在碧水住了几天,仔细看过外单位的建筑,对碧水工程有点想法。”

“有什么好想法?说说看。”肖静笑道。

“疗养院后面那个小山包将它推平做个小型运动场还是不错的。别墅群的外墙要明艳一些才好。”

“没错,碧水工程要尽量做漂亮一些。灰朦朦地,别人看不上眼,那还不如不做。”肖静道:“你估计一下,按照你的设计需要增加多少钱?”

“粗算了一下,要想力求完美,恐怕要增加——一百二十万。”

一下子就挖一百二十万!肖静愤怒了,她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地告诉王亚如:“碧水工程授你全仅,一定要把质量搞好。不仅是外观,内墙装饰,墙壁都要搞好。不要到时老头老太太靠墙晒太阳把墙靠倒了,厂里就赔不起了!我把碧水工程交给你,你把全部精力集中到那里,帮我盯紧点儿。厂内工作暂时让黄厂长代理,待碧水工程完工后再交给你。进度抓紧一点,厂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

“厂长放心,我知道碧水程很重要。”王亚如激动不已,一百二十万!这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挣不到的一大笔钱。王亚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阵狂喜过后心中不禁闪动起阴影,叶林会不会把这样一大笔钱如数交给他?这事必须得到叶林的配合才行。于是当即打电话给叶林,约他晚上在回龙路住宅见面。

叶林听完王亚如的话大吃一惊,一百二十万!他原指望王亚如做个五万、八万的空头,每人赚个一两万。再也料不到王亚如这样贪心,下手如此之重。总工程额只有八百多万,做一百二十万的虚账!叶林很是迟疑。“肖老总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王亚如摇摇头,语气肯定地道:“她非常看重碧水工程,那是她的脸面。多花一两百万不会在乎,只要好看就行。”

叶林很是踌躇了一会儿,心中醋意浓浓,这是在帮别人挑水,担着无形风险,一点好处也没有。同时也为肖静婉惜,自己一身净气,却误择这样一个臭虫来挖墙脚。但他管不到肖静,他得依靠王亚如。“只要肖老总那边没问题就行,我不会要你的钱。附加工程我们按照定额算,有多少算多少。”

“这事不能告诉他们。”王亚如低声道。

叶林明白王亚如所说的他们是指碧水工地上的施工员,预算员。这让叶林颇感为难。“可他们是知道工程款的呀!”

“你公开给我四十万,给他们每人十万,他们肯定很高兴。”王亚如道:“责任由我承担,给他们十万也不算少了。”

“只要厂里没问题,你们之间没有矛盾——我这里没问题,我不会要你的钱。”

王亚如回到碧水,给随员们带来了每人可得十万元的喜讯。对于普通施工人员来说十万元是笔不小的财富,他们的年收入包括奖金在内还不足一万元。“染总”工人的收入在当时是极高的,一般企业的工人年收入还不足三千元。这笔意外之财让随员们兴奋激动,他们感谢处座,也欣赏自己的好运气。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就再也用不上守着清贫过日子了,应该寻点野味,找点刺激。叶林在“华丽旅社”包有一个房间,他与小虎、王亚如各有一把钥匙。叶林很少去碧水,几乎不在那里过夜。小虎有近一半时间住碧水,但他在工地上有房间。王亚如经常带着随员去旅社聚会,找小姐的事也时有发生,得意之时在办公室里吹得津津乐道。王亚如所说的推平土包建运动场实际上有六万元就够,外墙做明艳一些那是将瓷砖换颜色,用不上增加费用。这些消息传到肖静手中气晕了她。她找来张亦民,要他想办法拖住碧水工程款,让叶林盖好疗养院和别墅群,不给他一分钱。为拖住叶林,厂内所有工程仍按期付款。

五月底,叶林来到“染总”拿二期工程预付款,张亦民跟他打起了哈哈。“叶经理,对不起,这次恐怕要延期付款了,手上没有一点钱。前几天凑了笔钱用于进口机械,资金回笼跟不上。过段时间行么?老朋友了,不会逼债吧?”

叶林最害怕听到的消息就是延期付款了,当时社会上有句流行语: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叶林闷了一会,不禁哑然失笑,“染总”一片繁荣,肖静两府集于一门,怎么会为这点点钱去装无赖。生意场上资金转个不停,一时不凑手也正常。“逼债是不会的!只求处长能记住我们的艰难,每个工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等在那里要饭吃。”叶林笑道:“工人上班都两个月了,谁不想拿点钱寄回家让家人买点米买点盐!困难挤到了一起,处长要我等多长时间?

“帮帮忙,顶两个月怎么样?也就是六十天嘛。”

“顶不住,时间太长了!我今年——穷得没钱买裤子,到处都要钱。处长帮帮忙,发一点善心,施一点博爱,救济一下那班可怜的儿童。你别看报纸上登载的农村小孩身材苗条、眼睛大、觉得很可爱,其实那都是饿的。”

“爱心我有,就是没有钱。”张亦民笑道:“你就不要跟我叫穷了,你也不缺这几个钱。我知道钱放在被子里浑身都暖,放在别人手中冷汗直冒。‘染总’跑不掉你的钱——去银行要钱,银行的钱是无限的!”

“银行是有钱,但他们都把钱放进保险柜里,用枪守着,偷不到。”叶林笑道:“现在能救我的只有处长,银行虽有钱但必须按合同办事。”

“没有钱合同有个屁用。”张亦民笑道:“不扯这么多了,你也很忙,大家挤一挤,想想办法。”

“处长要我怎样挤?”

“先挤一个月吧,能挤出钱来就给你。救济儿童嘛,这非常重要。”

“可能还等不到一个月我就被烤干了,既然处长吩咐,只能照办。”

两天后的晚上,叶林与熊菲相聚时随意提到了“染总”延期付款的事,不想熊菲顿时警觉起来。“延期付款?据我所知‘染总’并不缺钱,在你们看来延期付款很时髦,赚别人利息。对于真正的企业家来说延期付款是很忌讳的,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那样做。我一说你就明白,你如果拖欠工人工资,在短期内想招集到这么多人手那是不可能的。企业想求发展,信誉最为重要。这一点肖静应该明白,她为什么要延期付款?这里面有没有别的问题?”

“应该没有,除碧水外厂内工程都在按合同办事。资金回笼不及时,这点钱懒怠去银行贷款。”叶林道。

“多少钱?”

“总工程款是八百多万,第一期材料款已到位。现在还有六百多万,按照合同这次应拿两百万。肖静未必知道这件事,‘染总’财大气粗,两百万在他们看来是很少的一点钱。”

“做企业看问题不能过份的简单化,要把这件事看作一个信号。要把情况弄清楚,要有撤出‘染总’的心理准备,不能全听张亦民的。”熊菲的话让叶林吓了一跳,撤出“染总”!他想也不敢想。“染总”每年都有几千万工程,而且工程量在不断扩大。“时间只有一个月,到时再看吧。”叶林道:“现在社会上延期付款的情况很普遍,‘染总’工程量大,也很好做。两年多时间我们花在肖静身上的钱不足两千块,仅是从老家高价收了点土货送给她。现在外面要钱要得很凶,菩萨小鬼都血红着眼睛要钱,少给一点就有麻烦。市立医院有个屌施工员,我们刚进门,丈母娘子生病借三千,实际上他丈母娘子还没出世。过了一个月又要BB机,前些天又要五吨水泥。他又没有什么权,要个不停,懒怠给他。他带人去偷,工区经理把汽车拦下了,翻了脸,到处瞎造谣。”

“小鬼难缠!”熊菲笑道:“事情解决没有啊?”

“我与院长、主任关系都很好,将他免职了。”

“想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是另一回事、麻烦是一回事、出问题是另一回事,要分清楚。你喜欢肖静,肖老总是不是喜欢你,这要掂量。做企业要冷静,不能一头热。工作都有麻烦,但不能出问题,明白么?”

“问题应该没有,一个月后再看吧。”

一个月后叶林来到“染总”,张亦民见到他便笑道:“不好意思,现在比以前更困难,准备更新设备,机械都从外国进口,一桩接一桩的要钱!这可是国际信誉啊,不能拖延的。你的钱再等等,好吗?”

叶林一听,脑袋发沉,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到底是麻烦还是问题要弄清楚。“处长,就算我们不吃饭,材料总得拿钱买啊!饿着肚子慢慢做,总得有材料才能做啊。”

“你就不要蒙我了,你还缺这点小钱?不过是少赚点利息罢了。”张亦民笑道:“我不是想赚你的利息,真的没有钱。”

“处长,你为我算算账,碧水工程到现在我们已投资了五百多万!王处长天天追进度,我得给工人饭吃,给他们材料做。我就是这么一个见风就倒的小公司,垫付数百万!裤子都已经卖光了。你把我逼得走头无路!叶林一个农民,活着跟死了是一样的。但这关系到你,关系到肖老总,关系到‘染总’的荣誉啊!”

“我哪能跟你比,你是总经理,是企业家!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张亦民笑道:“要钱真的没有,你如果一定饶不过我,我带你去见大老板。她也是总经理,你们总经理一起去谈,好不好?”

“非常感谢,非常希望拜见肖老总。”

两人来到肖静办公室,肖静一表平静的接待了他们。示意叶林坐下后满面微笑,语气轻松地询问起叶林碧水工程的进展如何,鼓励他抓进度,守质量,一番勉励后道:“你们来找我应该有什么事吧?”

“叶经理来提碧水工程材料预备款——”

不待张亦民往下说,肖静便截住他的话道:“这事其实不用找我,不是有合同嘛,应该按合同行事。现在流行着一种怪现像,入账的事大家抢着做,出账的事就找不着人。厂长高兴的事跑得气喘,厂长扫兴的事便躲起来。这种做法极不负责任!常常给厂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给厂里造成额外损失。”

“我不是有意看厂长的眼色,而是现在没有钱。”张亦民苦笑道。

“没有钱!——财务紧张到这样?”肖静皱了下眉头笑道:“是的,突然间抽走大批的钱,资金回笼跟不上。你应该把情况跟叶经理讲清楚,他虽不属我们厂编制,但我们的利益息息相关,必然会体谅我们。是不是?叶经理!”

“是,厂长说得没错。”

“困难是暂时的,其实也算不上困难,工厂在正常运转,生意还在做嘛!”肖静转向张亦民道:“合同仍然算数,不能废止合同。你与叶经理订一份新协议,按照银行的利息付钱给他。叶经理,这样做可以吗?如果不行——你仔细考虑一下。”

“我会尽一切努力,争取不让厂长失望。”

“这就好,能共患难的才是真朋友。”肖静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为我们厂做了不少事,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叶林脚步沉重的离开了“染织总厂”,他在想张亦民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如果确属资金一时周转不灵倒没什么,这笔钱自己有能力垫付。要是有意扣下碧水工程款那就出问题了,“染总”每年都有几千万的工程,能为他带来数百万元的收入!叶林的心都凉透了,一进家门便打电话约熊菲晚上过来。晚上熊菲到后,叶林将当天遇到的情况向她作了详细汇报,忧心忡忡地道;“放弃‘染总’——不要说这个厂规模大,效益好,我们在碧水已垫付了两百万——”

“你这两天不要走,我去银行查查看。”第二天晚上匆匆赶到的熊菲一见到叶林便皱眉道:“先生!你出事了,你肯定有什么把柄落在肖静手里。‘染织总厂’不但有钱,而且数目惊人,有近四个亿存在银行!”

叶林呆了一会皱眉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消息肯定靠不住。物价上涨这样快,钱存放在银行明显是赔本。肖静那么一个精明人,怎么会干这种蠢事?而且数量如此之大。现在到银行存钱的都是些升斗小民,他们那点钱要预备明天的生活。稍微有点钱的人都拼命找人到银行搞贷款,用于置业。”

“你能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熊菲不屑地道:“我让人反复查了,三亿八千多万!我们原来都低估了肖静,以为她不过就是个热情能干,心地纯洁的人。真实的肖静很精明也很复杂,‘染总’是国有企业,厂长没有终身制。现在‘染总’很有钱,也不知有多少人血红着眼睛盯着那里。肖静的厂长实际上是老头撑着,没有老头她的厂长位置坐不稳。老头十年市长的任期快到头了,是升迁是离休现在还难肯定。留下这笔钱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继续任厂长,进行大规模的投资,拉升自己的影响力。如果调离,那就要看继任者是谁了,是朋友,给工人发笔奖金,热热闹闹地离去。继任者得到这样一大笔钱,起步腾飞,对她自然感激莫名。有这样一个大厂靠着,今后如遇急事办起来很容易。不是朋友,把这笔钱派发下去,补偿工人,报答朋友,‘染织总厂’所有人都会对她感恩戴德。有上万人记着你的好处,不算辜负此生。现在进行大规模投资,到时被人挤出去,继任者又是头食肉猛虎,那同养儿喂虎又有什么区别?落个伤心。这是非常高明的一着,我过去都没有想到这些!”

“有道理!再也料不到肖静看上去那样文质彬彬,竟然有这样的深谋远虑!”叶林叹道:“我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事,是出问题了,问题出在王亚如身上。碧水工程他虚报工程款一百二十万!他始终都自信满满,认为肖静无限信任他。实际上肖静早已将他解职了,王亚如无限度的低估了肖静,无限度的滥用了她的信任!”

“一百二十万!怎么回事啊?”

“王亚如向我要钱,我让他在工程款上做点手脚。没料到他太贫心了,下手一百二十万!震动了肖静。”

“他不但胆子大,而且特别愚蠢!远离本厂,骤增一百二十万,肖静会给他吗?你也糊涂,替他担这么大的风险!你也不想想,一百二十万!肖静那么好糊弄吗?”

“当时我也感到很疑虑,再三询问王亚如肖静是个什么态度,他给了我绝对保证。现在仔细回想,那时工作太忙,没有将他的话仔细过滤。实际上肖静当时已将他解职了,她让王亚如专管碧水工程,厂内事务交给副厂长黄俊。——现在怎么办呢?立即撤出‘染总’碧水工程已投下那么多钱——”

“你今天撤出‘染总’,检察院明天就要来人!”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赔钱等着坐牢啊!”

“一切照常做下去,一边做一边为自己铺后路。——要做完这个碧水工程,我们还要垫付多少钱?”

“总工程款还剩六百多万,要是肖静今后不再给钱,做完这个工程得赔上四百多万。”

“在‘染总’厂内还能赚些钱吗?”

“按照合同做下去两百多万还能赚到。其实我在‘染总’的质量上已经收紧了,我们现在用的材料都是直接从厂家进货,比市场上要便宜四个百分点。公司发展这样快,考虑到影响,这笔钱大部份都投入到了质量上。我们的质量是经得住检验的!银行大楼质检局经常抽查,从未提出过异议。”

“安心做下去,赚的赔的也就是两百万。王亚如虚报的钱还未到手,做点手脚把图纸改动一下能赖过去。”熊菲想了想道:“最好是把肖静调走,换个人做厂长。坐在那里同她掰手腕很麻烦,我们麻烦,其实肖静也麻烦。”把肖静调走!叶林瞪大了眼睛,那当然好了!眼前的麻烦一掌抹平,可以在“染总”继续做下去。可人家是副厅级啊!调动她谈何容易。

肖静与叶林分手的第四天,接到纺织厅柴厅长的电话,约她谈话。肖静认识厅长,厅长并不认识她。肖静带着疑虑赶到厅里,厅长热情洋溢的起身相迎。“早闻大名,想不到这么年轻!看起来比我女儿还要小。”

“我是柴公的小女儿嘛。”肖静笑道。

“不敢、不敢!不过我与令尊的确是多年好友。”两人握上手时厅长笑道:“喜欢喝茶还是咖啡?”

“有土茶最好。”

“土茶是没有的,我没有今尊那样的好福气,占山占水,我就是这么一个破窑洞。”厅长讲完向秘书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肖静同志!请上座,沏好茶。”

“到底是柴公有福,终于得道了!”肖静笑道:“只可惜肖静没提过毛笔,写不得字、题不得诗,让柴公失望了。”

“你有钱嘛!有钱何事不成?”厅长笑道:“请你来不是向你要字要画的,是要委屈你去做事。目前全省纺织业都不景气,省府有命,要有全盘长远的布局,找一位能干的年轻官员来管理这个烂摊子。厅里只能奉命,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你头上,紫气蒸腾!跑不掉了。你看看处理厂务需要多长时间,女儿出嫁了,要把精力用到婆家来。”

肖静听后颇感讶异,这样大的变动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柴公,对于您的扶持我会铭记在心。但这事真的好突然,我需要想想,还得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取舍的权力自然在你手中,不过凭着我与令尊多年的交谊,建议你还是尽快来就任。你这么年轻!这一机遇很难得,这是无数人终生难求的机遇。”

“我也知道柴公赐予的机遇极为宝贵,可我过去所管理的就是一个小厂,现在突然接管全省纺织业,任重责大,心中没有一点底。”肖静道:“柴公刚才说年轻,年轻人的优势就是说话嘴快,跑路腿快。管理全省纺织业,这需要经验,需要人望。”

“经验是学来的,人望是做来的。不学哪来的经验,不做哪来的人望?”厅长笑道:“不必杞人忧天、我还在位;会全力支持你——你怕个什么嘛,省政府的铁船为你保驾护航!”

“您的扶持的确是个依靠,指望省政府不行。”肖静摇头道:“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希望你能早点来,老牛拉破车很累。有你这匹宝马来拉,我可以躺在车上睡睡觉、养养神。”两人分别时厅长笑道:“代我问候令尊令堂,很是想念他们,祝他们玉体康泰!”

肖静回到办公室,冷静下来仔细权衡,心中颇为疑虑。机遇的确难得,但自己资望太轻了,以副厅长的身份去主持纺织厅的工作不容易。将要领导的是一群老资格的厅级官员,大家的意见都要尊重,大家的利益都要照顾。一群人观风喝酒,一个人掌舵摇橹!满怀疑虑的肖静晚上回到家把消息告诉了父母,要父亲谈谈看法。“从仕途方向看,这是极为难得的机遇。从企业高管平调到行政机关,这一步绝对不容易。能力不是问题,做行政工作没有你想的那么难,纺织厅其实是个闲衙门。关健是你的性格,有个不雅的名词,糊涂官!这实际上是做官的至理名言。做行政官员与企业高管完全不同,做企业成功与否是根据企业的发展,工人的收入来鉴定。你要赚钱,必须清醒。行政官员不是这样,官员的好坏是吹出来的,不是做出来的,对与错实际上没有标准。你清醒了自然会干扰别人,别人就会讨厌你,好事保持沉默,坏事群起而攻之。让你干副厅长能力仅是理由,优势在于省政府,这一点你务必看清楚。你还年轻,对自己的未来应该有个规划。今日的官员想留名青史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一代官员实际上全是悲剧人物。以你的性格在官场上难适己意,收入也不高。”

“你就留在‘染总’混嘛,混了这么多年,一切驾轻就熟,轻松适意,有多好!官场上到处都是荆棘,到处都是毒蛇,你以为好混啊?你爸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钱没有混到一文钱,还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年龄又小、资历又浅;有利的事都是别人的,倒霉的事都让小肖去!你都成了人家搬茶倒水、扫地抹桌椅的了。管全省纺织业,开什么玩笑!孩子那么小,你在外面东奔西跑,不要她啊?”肖母忍耐不住,劈哩叭啦的训开了。

“那就不去嘛,征求一下意见就训了这么半天。”

“妈妈不是训你,她是被做官做怕了,一时情急。”父亲笑道:“她是不容易,工作并不轻松,整个家庭都依赖着她。”

“不是这个话,现在国有企业纷纷破产,一个副厅长根本就扭转不了局面。”肖母道:“她做事太认真,到时把自己白填在里面,反而弄得无功有过,一身臭味,何苦呢!”

“妈妈这话有道理,既然不能建功立名,就不如去过适意的生活。”

“这事不谈了,今后专心养好孩子,孝顺父母,妈妈应该满意了吧?”肖静笑道。

“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你做不到。”父亲笑道:“我们也不要求你那样做,你还是安心做好自己的事,能做下一番事业比嘴上孝顺要好。孩子是给妈妈带来了辛苦,但也给妈妈带来了快乐,妈妈不讨厌孩子。”

“你与柴厅长到底是什么关系?”肖静问父亲道。

“纺织厅与市政府不搭界,交往很少,见面时会握握手。”

“他说你们是老朋友嘛。”

“那是官场上的应酬话,我们不过是认识而已。”父亲笑道:“官场上的规矩熟人都是朋友,丢官了就不是朋友了。官场上应酬比能力重要,你有能力,但不善应酬,不适合做官。”

“那你认为我适合做什么?”

“你没想过吗?”

“没有,我从来不想这些事,我习惯于顺水行舟。读书时认真读书、工作时认真工作;、初不顾你们的反对去干厂长,那是因为曾启荣把我激怒了。曾启荣真的不是个东西!他让我干名誉厂长,专职到市政府借钱,这叫什么话嘛!”

“他认为你还小,想把你装到笼子里卖掉!”肖母发怒道:“他也是你爸的好朋友!提起这些当官的我就有气!”

“肖静,你有着非凡的工作能力,哥哥远远不及你。你需要冷静下来认真看看,看看哪条路适合你。‘染总’不是你的归宿,那是国有企业,厂长人人能做。目前这个位置是稳的,但不会长远。不要寄望于省政府,要依靠自己。“父亲语重心长地道:“你的性格有些掘、我和妈妈左右不了你、但这不是缺点、我们没有反感、有能力、有造就的人大多是这样、没有自己性格的人成就不了大事;需要自己拿主意、只要你作出了决定、我们会支持;起码不会妨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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