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少有比飞起升入高空更激动人心的时刻。飞机先是在跑道一端静待起飞,我们坐在舱内往窗外看是一片熟悉的景象:公路、储油罐、草地、装着铜色窗户的酒店,还有我们早已熟知的地面。在地面上,即使有汽车助力,我们的行进仍旧不快;在地面上,我们依靠腿脚和汽车费力登顶;在地面上,不到一千米就会有一排排树木或建筑遮挡我们的视线。而突然之间,随着飞机引擎高速轰鸣(机身玻璃只有微微晃动),飞机平稳升入高空,广阔的大地在我们眼前一览无余,可能在陆地上需要整个下午才能走完的距离,在飞机上微微转动眼球就飞过了:我们可以飞越伯克郡,一扫而过梅登黑德,在布拉克内尔上空盘旋,超过M4高速路上的每一辆车。
飞机起飞为我们带来心灵上的幸福,因为飞机的迅疾升空是实现人生转变的绝佳象征。此间展现的力量让我们联想起生活中类似的转变,让我们想象到,也许终有一日我们也会像飞机一样奋力攀升,冲破眼前的桎梏。
身处高点俯瞰,地面的景色变得富有逻辑:道路逶迤避开山峰,江河蜿蜒流入湖泊,输电塔从发电站一直架设到各个城镇,在地面上看似杂乱无章的街道实则排列得井井有条。眼睛试图将所见之景与先前的认知连接在一起,好似用一种全新的语言解读一本熟悉的书。那里的点点灯火一定是纽伯里,那条路一定是A33高速,因为它是从A4高速分出来的。照此思路,视线不及之处又不断引发我们对生命之狭隘的思考:人生在世,我们几乎从未似空中雄鹰与众神一样,一览世间全貌。
飞机引擎似乎毫不费力地就将我们带上高空。它们悬在空中,忍受着周围难以想象的严寒,耐心运转着飞机。它们的内侧表面上用红色字母印出唯一的请求,要求人们不要在引擎上踩踏,且只能添加D50TFI-S4号燃油——这些请求是给四千英里外还在沉睡的机场工作人员的信息。
身处高空之中,可以看见很多云,不过人们谈论得并不多。在某片海洋的上空,我们飞过一大片棉花糖似的白云岛屿,尽管这景色在文艺复兴时期弗朗西斯卡的画中可以成为天使甚至是上帝的绝佳座席,也没人觉得有什么特别。哪怕这样的美景能让达·芬奇、普桑、莫奈和康斯太勃尔一众画家都挪不开脚,机舱里也没有人会起身宣布说,“看看窗外,我们正在穿越一片云海”。
飞机上的食物若是在自家厨房里享用,可以说是有些平淡,甚至难以下咽,但在云海的烘托下,它产生了全新的味觉体验和情趣,正如身处峭壁之巅,一边观赏拍岸的惊涛一边野餐,即使是简单的面包夹奶酪也会让我们喜出望外。靠飞机上的小桌板,我们在这个并不舒适的地方感到了如家般的温馨:我们吃的是冷面包卷和一小盒土豆沙拉,欣赏的是星际的美景。
云海带来一片静谧闲逸。在我们之下,有敌人,有同事,有恐惧,有悲戚。但此时此刻,地面上的一切都被缩小了。也许我们都明白这个古老的道理,但只有当我们紧贴冰冷的机舱窗户时,才能真切感悟其中真谛。飞机,这架美好而意义深长的机器,是博学多才又富有哲理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