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不断重复的那句“他迷路了,亲爱的,你必须帮他回到正轨”,父亲的解读是,他需要给我一份工作,以此拯救我这只迷途的羔羊。
我们坐在他的书房里,那棵救过他的命的柠檬树就在窗外。虽然枝头挂满肥嫩的果实,可它们再也无法成为生日柠檬挞的原料,而且我的父亲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出于悲伤,我本人也自动忽略了这个日子。父亲做过无数次以“未来”为主题的公共演讲,但只有这一次与我有关。他想要表达的大意是,他年轻时,祖父曾经让他自由选择自己的道路,所以他也打算让我这么做,哪怕我始终漫无目的地在人生的荒野中徘徊,走过许多弯路,有过许多毫无意义的努力,但他相信我会在摸索中找到正确的方向。可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二年,父亲认为他先前的判断并不正确,毕竟我的祖父也只是个药剂师,并非什么发明家,而作为天才的孩子,我必须接受更加严格的管教。
总而言之,父亲是个天才,可我不是,我令他失望了,他却没有让他父亲失望,他不需要我来告诉他“你是天才,可你儿子不是”这个非常明显的事实,我也不需要他来告诉我“你让我失望了”,可他还是告诉了我。
有趣的是,我们两个都没想到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母亲所说的那个“迷路的人”或许根本不是我。“他迷路了,亲爱的,你必须帮他回到正轨。”这是她的原话,我们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个“迷路”的“他”是我,“亲爱的”自然指的是父亲。虽然最后那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像纸一样苍白干瘪的皮肤,试着不去想她肋骨以下的另一半身体去了哪里,也许她现在的模样只是魔术师搞出来的看上去冷酷的障眼法。但对于她口中“迷路的人”,我还是自动地联想到了自己,更何况我才是那个需要帮助的人。
每一位参加时空旅行实验的志愿者都有替补——正式称谓是“应急助理”——替补和志愿者一起训练,学习他们学习的所有课程,随时准备在意外情况下代替志愿者完成他们因故无法完成的历史使命。当父亲指定我成为佩内洛普·韦施勒的替补时,我感觉他似乎对我很有信心,竟然让我和他手下最优秀的时空旅行者一起受训。
然而我的感觉完全错了,我之所以成为佩内洛普·韦施勒的替补,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父亲认为,如果我和一个如此出色的人一起工作,或许会耳濡目染地学到她的优点;第二,父亲务实地意识到,在所有志愿者之中,佩内洛普是目前为止最不需要替补的队员,她是最合适也最可靠的实验候选人。
私下里,出于某种幸灾乐祸的幼稚心理,我也在偷偷地嘲笑父亲,因为他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看错佩内洛普。
不过,他并没有看错我,反而对我了如指掌。
我这个无能的废柴就是这样在偶然之间,得到了参加地球上最重要的科学实验的机会。
你不妨认为这是因为我父亲尊重我母亲的遗愿,不过我却觉得,这全都是因为我的母亲“以死相逼”,我父亲才开始重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