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举行,参加者包括父亲的几十名雇员、他们的配偶和百无聊赖的孩子,从英格兰北部赶来的母亲的亲戚、父亲的奥地利亲戚,我们的邻居,我的一些好友和三位前女友。人们聚集在发生事故的草坪上,争相表达他们对母亲的欣赏和称赞,但你很容易听出来,他们对她并不了解。
真正有发言权的是我本人,然而那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
尽管听到的都是些空洞的溢美之词,但我仍然哭得死去活来。在大家的庄严注视下,父亲把母亲的骨灰撒到她在我出生那天亲手栽种并且救了他一命的柠檬树下。我非常想要尖叫,告诉人们,这个善良而脆弱的女人是为了她的丈夫倒下的,这纪念仪式真是虚伪至极。然而事实恰好相反,整个仪式相当得体,甚至称得上完美。她生命中的最后举动是减缓了悬浮车的冲力,确保那棵柠檬树足以挡住接下来撞向父亲的悬浮车,连死的时候都在为我父亲服务。
仪式结束后,我和一位前女友跑到小时候的卧室里睡了一觉。
后来我又陆续和另外两位来参加葬礼的前女友,还有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之一睡过觉,但我没法和这位好友谈恋爱,因为她实在太酷了,成为她的男朋友极有可能让她失望,搞砸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我可不想冒这个险。
我并没有吹嘘,这些都是事实,我的意思是,对此我可以更加保密的,但我希望在保密的前提下指出她们的名字,我认为这是出于尊重,或者说,我觉得假如不提她们的名字会显得有些猥琐。
我与这四位女士上床的经过大同小异:首先,对方表示想和我私下谈谈,“只是谈话而已”,她们会说。我隐隐觉得,我在交谈中流露出的悲伤无助深深打动了她们,甚至让她们相当激动,觉得成了我唯一的倾诉对象,似乎只有她们才能给我真正的安慰,救我于水火之中,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行为有拿自己的悲伤换取肉体安慰之嫌,但我太过迟钝,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要么是我的眼泪让她们感到“兴奋”,要么她们认为这是她们力所能及、可以为我做的事情,纯属举手之劳。对此我应该表示感激,因为上床的确对我有帮助,我感到又活了过来,老实说,在这种悲伤的时刻,我只能想到通过它来逃避现实,修复我那颗破碎的心。即便那四位女士拒绝和我做爱,我也会想出别的替代方法。总而言之,是她们出奇一致的良善意愿和我本人想象力的缺乏(想不出更好的自我安慰之道)导致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样的互动方式。
深夜和她们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会讲述我是怎样坐在母亲的床边,熬过从发生事故到医生正式宣布死亡的那段时间。当时的她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被悬浮车碾平,生命维持系统只能勉强维持腰部以上那部分身体的新陈代谢。我听到她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仿佛她大脑中的数万亿神经元用尽了最后一点儿能量,以让她最后的想法传递到旁听者——无论他们是谁——的耳中:
“他迷路了,亲爱的,你必须帮他回到正轨。”她一遍又一遍地说。
讲到这里,我会哭着告诉那四位女士:我母亲说得对,我迷失了,但我不觉得别人能帮到我。因为我知道这时绝对不能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或者恶声恶气地不予承认,痛哭流涕地示弱更能引起三位前女友的共鸣。我和她们分手的原因正是我无论对待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态度,她们已经受够了我的不着调,意识到我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改观。但我的那位高中好友除外,因为十分了解我,所以她根本不会和我开始什么恋情,所以无须等到受够了我的不着调、意识到我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改观的时候再后悔不迭地与我分手。
因此,在四位倾听者面前,我只能抹眼泪。她们会抱着我,四目相对时,我会亲吻她们。
“等等,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们会说。
“可我只有这个主意。”我会说。
然后她们就开始回吻我,我们脱下各自的衣服。如前所述,我的世界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技术奇迹,但没有一样技术能够比得上我跟她们做爱的那四个晚上。
我怀疑她们也有同感,因为我露出了可怜相。怜悯是最古怪的春药,甚至俘虏了我的高中好友,她竟然坚定地向我表示,对于和我上床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后悔,因为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缓解我的痛苦。在她看来,我显然处于困境之中,现在就去考虑更多的事是不明智的,但她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恢复正常,我说我也这样希望。从这件事过去之后到现在,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其他朋友也在场,他们极力想要表现得像过去一样,但我能看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如何假装我的母亲没有去世,尽管他们都来参加过葬礼。然而我的这位好友是个例外,她比平时还要冷静,听到我讲不好笑的笑话,她会露出悲伤的微笑,似乎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好受一些。
虽然我们可以到月球上度假、乘坐瞬间传送设备到商场购物、观看名人的孩子在子宫里的孕育过程、在塑料容器里培植人体器官——在你眼中这些都是科幻小说里的奇谈怪论,对我来说它们却真实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搞懂了一切难题、摆脱了所有困境。我们也只是人类,容易把事情搞砸的人类,面对生命的逝去不知所措的脆弱生物,所以朋友们讲的笑话、在我面前流露出的尴尬窘迫以及和前任们的肌肤之亲只能让我放松几个小时,而且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能照常和我做朋友,不清楚自己是否错失了与某位前任复合的机会,不知道那些留在我回忆之中的悲伤的夜晚,能否化为幸福而美好的未来。
好吧,我的那位高中好友的名字是杰伊莎·克莱因,她风趣聪明,喜欢恶作剧,但心地很善良。我的三位前女友分别是赫斯特·李、梅甘·斯特劳德和塔比莎·里斯,和杰伊莎一样,她们也是风趣、聪明、调皮、善良的姑娘。现在我提到她们的名字也没有关系,反正她们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