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内洛普·韦施勒本应成为一名宇航员,在严格的评估中,她展现了优异的心理素质、身体条件和坚定不移的野心。甚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一心成为宇航员,不作他想。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她都坚持不懈地训练。她的目标可不仅仅是登上月球那么简单,人人都能登月,完成历时三十天的月球轨道巡航,而佩内洛普志在挑战太空探索的边界,向深层空间进发。
除了学习、训练和不断地测试之外,为了使未来的宇航员适应长期的太空生活,招募机构还希望候选人能从小与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在他们身边长大,因为这样在执行持续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任务时,他们会关照其他同事。这样的安排看似考虑到了人的社交属性,本质却是反社会的,因为他们希望你具备同情和关心他人的品质,却不希望你真正想念任何人,这样你就不会频繁请假回家,在历时六年的任务中一连休上六个月的探亲假。因此,选拔侧重于一系列的心理指标考量,自信、习惯独处、父母从未离异的申请者是最佳候选人,而愤世嫉俗的孤僻人士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中学时代的佩内洛普就为人友善,但她的生活很有目的性,不会受人际关系的羁绊,所以没有谁能妨碍她离开地球。
她也是个极为优秀的狠角色,在全部测试中名列前茅,被公认为天生的领导者,势必成为太空探索的先锋。她将亲眼看见木星风暴,在土星环上冲浪。为了实现这一切,哪怕没有亲密的朋友、浪漫的关系或者忠实的宠物也是值得的。
在佩内洛普第一次进入太空之前,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发射圆满成功,佩内洛普的操作如教科书般精确,为后来的预备宇航员做出了榜样。她整装待发,准备充分,无可挑剔。
但是,穿过地球大气最顶层的时候,她的头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一小部分人进入外太空的时候,会出现认知功能障碍,人们推测,这与真空环境下的压力变化影响到大脑神经元有关,但尚未得出定论,可佩内洛普竟然是这一小部分人中的一个!不知怎的,多年来的严格筛选并不曾发现她的这个缺陷。方才她还在驾轻就熟地指挥发射,引导运载火箭穿过大气层,心脏怦怦直跳,欣喜若狂地注视着广阔的外太空,享受着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刻,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训练中养成的本能促使她保持冷静,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从昏迷中醒来后,发觉自己坐在太空船里,身后是逐渐远去的地球,结果被潮水般袭来的恐慌击垮。可她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摆弄了许多年的仪表板在她眼中变得十分陌生,闪闪发光的按钮上印着的各种神秘的首字母缩写看上去就像难解的天书。她凝视着舷窗外的点点星光,空旷的宇宙仿佛一块漆黑的帆布。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起八岁时的事情,但白色的星团像极了松鼠在她祖父母家后院雪松树上跳来跳去时扬起的花粉云。就在这时,她听到耳机里传来焦急的人声。
“对不起,”她说,“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一直羡慕佩内洛普取得的出色成绩的副驾驶员接过了飞船的控制权,虽然与她一样训练有素,但他们必须终止任务,解除佩内洛普的队长职务,避免出现任何闪失,因为她的异常行为威胁到了每一个人。就这样,佩内洛普——精英宇航员中的精英,竟然成了威胁。
船员将她请出驾驶舱,捆绑在乘客席,返回地球。她望着飞船下方那颗云雾缭绕、旋转不息的蓝色星球,泪水涌出了眼眶。这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象,而且永远不会再见到,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点。
回到地球之后,她的神志恢复了正常,也知道自己的宇航员生涯画上了句号。原本打算在太空生活几十年的她,甚至没有资格乘坐向公众开放的每周日下午升空的电离层观光飞船,她的大脑虽能让她成为优秀的预备宇航员,却也可以阻止她进入真正的太空。
换作别人很可能一蹶不振,但佩内洛普并非常人。几个月后她就摆脱了令人沮丧的抑郁症(因为担心神经受损,她拒绝任何药物干预),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
既然做不成宇航员,她决心成为一名时间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