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公寓楼一共有二百七十层,我家在第一百八十四层,网格般的走道将这座大厦与其他七座塔楼连在一起,这座八角形建筑群的底部是个交通枢纽站。因为这片楼群和父母居住的公寓楼是同一财团旗下的物业,所以父亲拜托财团里的熟人为我选了一套视野绝佳的公寓,可以看到安大略湖和尼亚加拉生态保护区,而同一楼群其他单元的公寓窗户则正对着多伦多最稠密的建筑群,完全没有风景可以欣赏。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我站在窗边极目远眺,甚至能够望见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布法罗市中心那些高楼大厦反射的日光。
许多人都驾驶自己的悬浮车上班,然而一旦出现交通堵塞,那铺天盖地的悬浮车——有时能堵到二十层楼那么高——简直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我并不喜欢这种看上去很酷的三维交通工具。
我更愿意搭乘遍布全城的运输胶囊,它的外观像金属材质的蛤蜊壳,内部有舒适的软椅,乘客面前是屏幕和扬声器组成的娱乐终端。虽然必须严格按照市政规划的交通线路行驶,但每一只胶囊上都安装有可伸缩的悬停发动机,可以短距离离网行驶。
这一天,我上班迟到了十二分钟。迟到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因为我的老板几乎对我生活的每个方面都看不惯,妄图用繁重的工作来榨干我的精力,防止我“胡作非为”。这位可怕的老板正是我的父亲。
办公楼外面的牌子上写着“时间旅行研究所”几个大字,我觉得这个名字很俗,可由于父亲手下的全体员工都很敬重他,而我是唯一的异类,所以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在来上班的时候对着那块愚蠢的牌子翻白眼儿,因为他们一直忙着朝我翻白眼儿。
有件事我应该讲清楚——尽管在研究所工作,但是我并没有变聪明。在我们的那个世界里,人人都在研究所、实验室之类的地方上班。
技术渗透进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杂货店、加油站、快餐店乃至路边的垃圾桶早已消失,修车也并不使用车库里拿出来的工具,过去以手工和体力劳作为主的行业已经全面实现了自动化和机械化。而且,向这些行业提供技术与维护的国际大企业仍在不断改进他们的服务,假如你家的有机垃圾处理模块出了故障,无须打电话给维修工人(假如还有维修工人的话),因为每座居民楼都配备了专门的无人机负责维修。至于裁缝、看门人和园丁之类的职业,早就像煤油灯之类的古老工具那样被现代生活淘汰。
书店和咖啡馆这样的地方依然存在,但它们是专门为怀旧者设置的。你也可以走进一家实体餐馆,请厨师以手工的方式为你准备食物,可招待你的“服务员”却是演员扮演的,这样做只是为了迎合你对往昔生活的怀念,从这个意义上讲,你本人也成了表演者。
消除了物质需求之后,世界经济的重心几乎完全转向了娱乐行业——娱乐成为现代文明的基础和驱动力。大多数人供职的研究所和实验室都在设计与制造新奇酷炫的娱乐产品,这是物质匮乏问题得到解决之后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人们为娱乐付费,娱乐的内容和形式越新颖、越有趣、越狂野,价格越昂贵。
如果你是个有志于破解难以破解的代码、攻克看似无法攻克的谜题的科学家,也许只能向一些长期资金不足的政府部门申请资助。但是,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研究和新颖、有趣、狂野的娱乐扯上关系,你将获得巨量资本的全力支持,钱对你而言不再是一个问题。
这就是我父亲被普遍认为是顶级天才的原因:他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声誉全部押在了“时间旅行”这个充满了无尽的娱乐潜力的领域。
不过,单凭“时间旅行”这四个字是无法吸引到太多投资的,关键在于挖掘和强调“旅行”的娱乐特色,尽量使其向旅游业靠拢,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顾客排队预订时间旅行的门票,期待亲眼见到地球历史上的各种事件,从而使你的钱包鼓起来,时间旅行者的群体也随之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