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渊黎回到沉忧宫,她便急匆匆地跑进韶乐阁,路过的孟槐见了,十分吃惊,向渊黎恭声问道:“主上,明霜上仙受了什么刺激?”
刺激?可能是有一些吧……
渊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孟槐忙低了头,然后他丢下一句‘将文书都拿过来’,便慢悠悠地向韶乐阁走去了。
徒留下孟槐在风中凌乱,出去一趟,这都怎么了?
明霜已经翻开了桌上的书册,洁白的纸平整地铺在书案之上,两边用朴素无纹的紫檀镇尺压着,她一只手握着书册,一只手握着毛笔,竟是自行开始抄写了起来。
渊黎也不打扰她,同以往一样,在自己的席上坐了下来,宽大的袖袍在座位周围铺开,放在膝头的手指蜷曲着,慢慢握成了一个拳。
门口,孟槐捧着整理好的文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它们细心地放在渊黎的左手边,放好之后,渊黎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坐直了身体,微微后靠,手中拿着一卷文书,看了两三列,便抬眼。见明霜仍是头也不抬,除了蘸墨汁,手中毛笔几乎毫不停顿,专注着抄写。只是这纸上的字,在渊黎看来,比之平日要潦草些。
没有人提到已故先人时会无动于衷,更何况,她在水镜中,亲眼看着那样残酷的场面。阻止不了,帮助不了,徒留无奈与悔恨。
所以才会有后面的那数遍,麻木了自己的内心,把所有的无奈、痛苦统统锁到了一个叫做‘麻木’的箱子中,若非慕允的这把钥匙,恐怕终其这一生,她都不会再打开这箱子。
恐怕自己那师兄心中也是万分痛苦,不然怎么忍得下心,揭开这一层纱。看来一直带着明霜游历各处,虽有全然一片疼惜亲妹的心意在,但也存了要好好历练她的心思。
毕竟,知道的多一些,才能看的更通透。
想到此处,渊黎低头看着文书,自己居然一页未动。
想是明霜也注意到他这里太过于安静,终于开口,低声道:“上神无须在此处陪我,我还要抄很久。”
“你确定我是特意在陪你?”渊黎面无表情道,说完,淡然地翻了一页过去,垂着眸不再看她。
明霜握笔的那只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又重新低下了头。
韶乐阁内的两个人,一个闷头不语疯狂抄书,一个垂眸淡然看着文书。竟是谁也不搭理谁的局面。
外面的孟槐同回来的孟极,一起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头,观望屋中着两人。
“今日主上和上仙怎么这么奇怪?”孟槐不解道,一张好看的脸皱了起来,身体歪着,白色的发带飘落到了胸前。
“自从这位上仙来了,他们哪天不奇怪?”孟极倒是一针见血。
原本自家主上每日是十分遵守作息的,每个时辰中,该做什么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什么都没落下来过。
可自从水神将这位上仙送来跟着主上修习之后,主上起床后早课的时间就变长了,总是他自己习到一半,等上仙到了韶乐阁之后,再带着她开始修习。
像今日,两人竟约好了一同出门,孟槐都怕主上这几日堆积的文书处理不完。好在回来后,这位上仙竟像开了窍一般,开始自修了。主上也因此能够抽空看看文书,处理些要务。
只是,他又开始操心了,远远瞧着自家主上如同凝滞了的动作,依照这效率,什么时候才能把文书看完呢?
“你别瞎操心了,主上他肯定自有打算。”孟极安慰道。
“可是,主上这样真的很反常啊……”孟槐担心道。
“只要是个儿郎,看见貌美的仙子大多都是副样子。”孟极随口道。
“什么?”孟槐突然声调拔高,然后忙捂住了自己嘴,眼神往阁内一瞥。糟糕!自家主上正将脸侧过来,扬着眉,盯着这个方向。他忙站直了身体拉过一旁的孟极,快步离开了。
韶乐阁内,渊黎不过轻轻一瞥,孟槐和孟极就溜了,他将视线移回到书案上,看着堆积的文书,抬头按了按额角,近日是有些疏忽了公务。他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少女,垂下眼眸的她,脸庞上的神色温婉了许多,恍若低眉顺眼,下一刻便能轻吟浅笑着出声。
明明平日不是那样婉约的女仙,但渊黎就是觉得这样也很好,足够真实。
香炉上袅袅的飘着沁入心脾的香气,一个低头奋笔疾书,一个静坐批阅文书。到了掌灯时分,明霜才放下了手中笔,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她抬眸看见渊黎仍在对面的书案后,一张面容沉静如水,两目深潭平澜无波,温和的烛火灯光将他从鼻至唇的线条都勾勒的棱廓分明。
灯下看美人便要更美上几分,明霜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被美人姿色所吸引的神态,平日里的渊黎总有一种令人感觉不太容易亲近的冷漠与疏离,加之又守矩重礼,显得他十分高傲。而现在,却因这一层柔和的光,平白带出一丝温柔的面相来。
“抄完了?”渊黎却是已经察觉到她的动作,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明霜心知他是借着看文书的理由在这里陪着自己直到现在,便面露尴尬地点了点头,问道:“你也看完了?”
“嗯,差不多吧。”渊黎看着右手边‘小山’般的卷稿,微微笑了一下,他处理公务一向既快且迅速,所以即使堆积了,他也不太忧心。
明霜欲言又止,她将抄好的一沓书稿捏在手中,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要说什么。
渊黎有些好奇,却也不催促她,只唤了门外的孟槐,让他将文书重新抱回忘忧殿。
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明霜猛一抬头,发髻上的珠花簌簌而动,她娇俏的面容在灯下仿若微微散发着暖融融的光,鼻尖圆润,双唇柔软。
她轻启朱唇,道:“我觉得若萤心中有怨,一直憋着也不好。虽然慕允上神受她母亲所托守护在旁,可他二人如果一直是眼下这样的情况,可能最后会积怨成恨。”
“所以?”渊黎问道。
明霜嘴角一弯,眼神露出一丝狡黠的光,道:“我想帮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