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金发碧眼的舅舅直到我七岁的时候才露面,对我来说,差一点就忘了他的存在了。我经常想,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舅舅。如果有的话,长达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从没见过他,或许真如电视上说的那样,美利坚是虚幻的国度,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是虚幻的,大舅也是虚幻的,只存在于父亲母亲的口中,或呆板地挂在灰色墙壁上的那张黑白照片里。然而,当我七岁大的时候,虚幻的大舅变真实了。我告诉我的小玩伴,我真的有大舅,他快要回来了——从美国!
经过几天的煎熬(仿佛等待接待外星人似的),大舅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然而,大舅一副活生生的中国面孔,让我所有的疑虑和幻想都化为乌有。原来大舅也是中国人。这下我放心了,因为我一直在担心如何跟他交流、相处。
大舅见到我,喜欢得不行,一个劲儿地抱,一个劲儿地亲。他脸上泛青的胡子茬扎得我生疼,我想躲吧,又怕伤了大舅的热心,所以,只能硬挨着,直到妈妈过来解围。大舅把我放下,溜了一眼他从美国带回来的包包,问我:“小嘟嗒(我小时候管西瓜叫嘟嗒,大家觉得好玩,便将这个美名转嫁给我),你猜大舅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眨着小眼睛,显出一份木讷的表情,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七年多没见的舅舅,第一次见亲外甥,礼物错不了。我不言语,只是等着。
大舅抚着我的头,说:“小鬼,还挺精明。乖乖等着啊。”他转身到床边,拉开锁链,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包里跑出来。大舅从中挑选了一件他最中意的玩具给我。我的眼睛立刻大了,放出光来。
美国大兵!这是那个时代我们这些小屁孩想都不敢想的超酷玩具。我对大舅送上的这个重磅礼物十分非常以及特殊地满意,为此,我还主动亲吻了我亲爱的大舅(我是不是很势利?哈)。大舅受到了鼓舞,把我拉到□□,演示了一段美国大兵匍匐前进、穿越障碍的好戏。那个大兵神情严肃,目光盯着前方,一手端枪,一手攀地面前进,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我乐得差点没跳起来。
除了慰问他这个七年未见的外甥,大舅还给全家人带来了惊喜。他从美国带回来微波炉、烤面包机、录像机、摄像机等物件,着实令我们大开眼界。那个年代,我们物质上还不是很富裕,哪怕是北京,大舅带回来这些东西也是稀罕物。家人,包括大院里的邻居,都围拢过来,问这问那,俨然大舅眼中的一群土老帽。
最吸引人的还是大舅讲述的另一个世界的面貌。大舅说,美国到处都是摩天大楼,那边的人上下班不跟中国似的骑自行车,都是小汽车,大街上车水马龙;美国的大学有实验室,条件优越;家家户户都住着别墅,都有自己的车库。只听得我们目瞪口呆。我们尚未摆脱大院的束缚,人家美利坚都住别墅了。差距啊,中国还得奋起直追!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大院里叔叔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