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次秦对楚战事的主将会是司马错?”
赵雍挥手摒退了赤炎卫前来报送消息的暗卫,转身走到榻前坐下,思索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大哥可是心有不解?”对面的姜阳歪歪头,“听闻司马错官拜秦国国尉,若对楚起战事,用他为将,未有不妥吧?”
“若是放在从前大哥也不会有这种疑问,不过随着一路上对秦国内政了解多了,现在却不会那么想,”赵雍轻叹一声,皱眉奇道,“司马错乃是秦惠文王时期的名将,如今年事已高,本一直在陇西驻守而已,即便此次秦国调动陇西兵攻楚,放着正值盛年的秦国战神在咸阳赋闲不用,却也是奇事一桩了。”
“大哥如是说,倒真是奇怪。”
姜阳伸手试了试温酒的陶瓯,觉得水已不再温热,正想起身去换些热水,忽然见元绮推门而入:
“大哥,咱们可能被盯上了。”
赵雍眉头一跳,继而恢复了平淡,笑道:
“小妹莫急,外面雪大,喝碗酒暖暖身子慢慢说。”
元绮抖掉身上雪花,入座喝了两口酒方才道:
“大哥,我与云飞本到集市中采买,却发现身后有行走货郎缓慢相随,明日即是年关,街上行走货郎已近绝迹,方才散跟在我与云飞身后的却有不下三人,这些人恐怕都不是真正的货郎。云飞已经与我分开行动,但只引开了一人,仍有两人跟我到客店外,看来他们早就知道咱们的落脚处了。”
赵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节:
“暗中隐忍却不挑事,恐怕是秦国暗卫。——小弟,大哥恐怕要劳烦你到外面受受冻了,真有些于心不忍。”
姜阳笑道:
“大哥是想要小弟反跟踪?”
“大雪已下了两日,外面的人怎样都会有更换吧?”赵雍歉然的道,“小弟的轻身功夫天下独绝,若外面的真是秦国黑兵台,恐怕只有小弟能做到不被发现了。”
“小弟这就去,早些监视也好不错过他们的更换。”
姜阳拿过佩剑起身向外走,在门口却被赵雍叫住,回身却见赵雍从身上脱下了毛裘短背,走过来给姜阳穿上。
“大哥?”
“你又不习惯这冻人的天气,别跟大哥推辞。”赵雍将最后两根绳结牢牢系上,然后才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这个不影响你施展,注意安全。”
姜阳擦擦鼻子忍回其中酸意,笑道:
“大哥放心,我快去快回。”
傍晚姜阳带回了黑兵台暗卫的确切落脚点,竟是亲贤北市的一家皮货行。赵雍便叫几人一起用过晚饭,入夜后四人施展功夫,一路行到亲贤北市。
与六国客商聚集彻夜热闹喧嚣的南市不同,北市多集中了一些单纯经营生活用品的客店,客人只在有需要时上门,临近年关,此时更是满街寂静萧条。姜阳说皮货行内没有太多人手,于是四人便直接跳墙越过进去。
姜阳的剑锋抵住皮货行掌柜脖颈的时候,掌柜还本想装作慌张求饶两句,但还未出声,就听见另一个声音带着飒然爽朗的笑意道:
“我乃赵国武灵君,掌柜恐怕对我不陌生吧?如今本君到访,为全礼数,不如请黑兵台主事人一见?”
掌柜深叹口气,起身长揖及地,到门口唤了手下,自己则招呼着酒水招待,一直等到赵雍要见的人走进门,他方才解脱,倒退着出去了。
案前坐着的赵雍起身,见来人五旬左右身形魁梧,壮钟钟一站似一座金属铸就的高山,须发灰白但双目炯炯,其间似有精光夺人心魄,赵雍心中赞叹了一句“好一个煞气四溢的武将”,随即揖道:
“敢问尊驾可是大秦相国,穰侯魏冉?”
来人怔了一怔,随即笑道:
“看来武灵君对我大秦知之甚深啊,本侯之前与武灵君见过?”
他只是随意的拱拱手,并不算还礼,赵雍身后的姜阳有些不悦的皱眉,云飞却对这个傲的鼻孔朝天的大秦相国直接怒目而视。
“穰侯请入座,”赵雍似乎并不介意,指了指案几对面的空座对魏冉笑道,“秦人直来直去不擅掩藏,秦酒也是辛辣浓烈直白简单,正好与穰侯痛饮。”
赵雍明赞秦酒实际却暗讽黑兵台笨拙,云飞的怒目而视很快变作一个憋在喉咙里的笑,随即那笑喷薄在脸上绽开满脸星辉,立于赵雍身后,眼中漾出满满的崇敬和赞赏。
魏冉的脸黑了一分,但仍然笑着坐到赵雍对面。
“武灵君还未回答本侯问题呢,”魏冉笑呵呵的问,“本侯并未记得与武灵君见过。”
赵雍不介意打击了魏冉之后再给他戴顶高帽:
“如此英雄气概,放眼秦国上下,除了穰侯,还有谁能出其右?”
“武灵君具有如此慧眼,也是个人物啊。”
魏冉与赵雍相对仰天大笑,但不久魏冉首先收了笑声,陡然沉下脸:
“武灵君到访秦国,我秦人却未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实在是本侯的失职啊。”
你刀来,我剑去。
“穰侯客气了,这次只是本君私下游猎而已,所以并未知会各国,现在想来,是本君的不是了。”
“不知武灵君对我大秦山水可还满意?”
“雄武壮烈震撼人心。”
“那对我大秦子民可还入眼?”
“赳赳老秦天下豪迈。”
魏冉再次哈哈大笑:
“武灵君客气了,赵人豪杰也是天下共知的事情,与我秦人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两国争锋由来日久,其实在雍看来,这实在很没有必要,秦人赵人毗邻百年,同住同一片山水同担同一份豪迈,应该成为兄弟盟友,却不应是敌手。”
魏冉目光一跳,斟酌着笑问:
“看来武灵君并非好战之人。”
“雍封号中虽有‘武灵’二字,但雍的确是一个厌恶战争之人。”
赵雍一双眼睛真诚的闪。
看到魏冉眼中一闪而过的怀疑,赵雍便笑着追加道:
“当然如今我赵国缺少良将,秦国却猛将如云,就冲这一点,赵国也不愿意再起与秦国的战事。”
——如今的赵国只有一个善守的廉颇还算个人物,但廉颇老了,又是代地之人,一向受赵王猜忌,所以这个理由倒更让魏冉相信。想起自己的打算,魏冉又试探着问:
“不过赵人血脉中的勇武好战,却也不是武灵君一两句话就可以彻底磨灭的吧?”
“听穰侯此言,恐怕是觉得秦赵之间会再起战事?”赵雍打起十二分精神。
“为何不可?此时乃大争之世,两国之间若是长久和平,反倒是奇事怪事了。”
“穰侯见地精妙独到,”赵雍亲自为魏冉斟满了酒盏,“雍实在佩服,愿聆听高见。”
魏冉见赵雍应了自己的试探,便笑着道:
“不知一个大败秦国战神的消息,对于赵国上下的好处,是否足以引起武灵君的兴趣?”
“大哥,魏冉这话可以当真吗?”
回到客店,姜阳先打了个喷嚏,然后一边揉着鼻子一边不解的问赵雍。
“我觉得可以当真。”
赵雍拉着姜阳落座,笑着看元绮整顿燎炉,云飞在一边看着气不过,便抢着将热水端给赵雍和姜阳,赵雍无奈的摇摇头,继而转向姜阳,解释道:
“根据连日来的消息和方才与魏冉的接触,大致可以判断出魏冉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他虽有能力,但也心胸狭隘。听闻最近白起与他在朝中多有分歧,凭魏冉的为人,想趁势打击一下白起,也不是不可能。”
“约定出兵,他就不怕赵国趁势灭了秦国?”姜阳一边在元绮端到近前的燎炉前烤着手一边问。
赵雍呵呵笑道:
“他足够自信,觉得凭他在朝中坐定,就不会让赵国占了便宜,而且他也知道凭我赵国现在的能力,即便二十万陇西军不在秦国,赵国也不可能威胁到秦国分毫。”
“那于赵国又有何好处?”姜阳歪歪头,不解的追问,“大哥为何又答应他?”
赵雍瞥见一边二女听得认真,就笑着问:
“小妹和云飞觉得呢?”
云飞听到点自己的名,先是一愣,继而哼了一声:
“君上别为难我了,我要是运筹帷幄的人,就不在赤炎卫听命了。”
赵雍转向元绮:
“那小妹觉得呢?”
元绮笑弯了眼睛:
“大哥可是为了白起?”
“小妹知我。”赵雍抚掌大笑,瞥见一边云飞又涨红了脸,只好歉意的对元绮眨眨眼,转回姜阳那边,“趁秦对楚用兵时而出兵秦国,在魏冉控制之下的确占不到对秦国的任何便宜,但是魏冉也太自信了,他只想挫败白起这个战神的锐气,让他更好管理,却料不到,单只为了白起这一个人,赵国就愿意付出两倍甚至三倍的代价。”
元绮问:
“所以大哥不会全然的按照与魏冉的约定来了?”
赵雍哼了一声:
“魏冉想白起败,却不想秦国败,届时他自然在白起之后还埋伏下另一支力量,只待火候够了挽回大局,他藏私,我赵国自然也可以藏私。到时候,哪怕出全国之兵,也要保证白起的这一败,是全败,是惨败,哪怕不是让白起身败名裂,不能在秦国立足的败,也要是让白起被生俘的败。”
元绮睁大了眼睛:
“为了一个白起,大哥竟然如此大动干戈。”
“白起一人可抵十万雄兵啊。”赵雍叹息。
姜阳喃喃道:
“听大哥如是说,我也想见见他了。”
“小弟,你会见到他的。”赵雍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都会见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