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偌大的飞机场,易栀乘坐的那架飞机正有条不紊地滑入跑道,她撑着脸去看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凉,没一会儿,飞机就倾斜着划破长空,最后稳稳地耸入云端。
但她耳边还是此起彼伏的轰隆隆响动,耳朵像是被什么塞住似的,堵得身和心都觉得难受,尤其是身边还坐了一个不速之客,就让人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这个、要不要吃?”不速之客把早就准备好的口香糖递到她的跟前来,“嚼一嚼,能治你的耳鸣。”
易栀循声、侧目看向他。
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每一次久别重逢,都会让人觉得欢欣雀跃、手舞足蹈。
那时她先一步登机,刚刚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竟然也在她的身后跟过来,站定在她跟前,对她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彼时他还戴着墨镜和口罩,很是低调不张扬,易栀侧仰着就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还是一眼认出是他。
“我可以……”他见她不答,却仍然镇定自若地继续问她,“我可以坐在你的身边吗?”
她陷入猝不及防的恍惚之间,他就再也不给她犹豫的机会,自问自答了就紧紧挨着她身边的位置坐,迟来一步的表弟沈维急忙慌地为易栀抢先一步开口:“不好意思,你身边的这个位置是我的。”
他脱下墨镜,把目光留给易栀,也把决定权留给她。
易栀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侧目看向沈维:“没关系,让给他坐吧。”
“可是……”沈维有些犹豫,这个抢了他座位的人、可是被团队长期列入头号黑名单的人物,要是被魏旸哥知道了……
沈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一定会被众人塞到角落里拳打脚踢吧。
易栀一眼就看透他的忧心忡忡,明亮的眼睛浅浅笑着给他保证:“没关系,我替你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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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已经很平稳地在高空中飞行,他见她又在走神,就把口香糖在她跟前晃了晃,等她终于肯看一看他,他也是一如既往牵扯出温和的笑:“不吃吗?”
易栀就被他拉扯回往事里,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他一再递过来的口香糖,机械似的放进自己的嘴里,很慢很慢地嚼着。
他心下一松,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又侧目去看她。
许久不见,她越来越漂亮了,眉间眼梢里,都是他从前少见的温柔姿态,他心里像是存了一颗炽烈的太阳,整个心都是热的:“你的新剧我看了。恭喜你啊,又有一部代表作了。”
他给的、明明是甜甜的糖,可易栀越是尝着、越是觉得苦涩。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适合寒暄的关系吗?”易栀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周扬飞,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和你寒暄?”
她的语气里,是他从前不曾感受过的千里冰封,冷得他的笑容像长在树上熟透了的鲜红果子,摇摇欲坠。
“过去那些说给粉丝听的和平分手,我们又何必拿来欺骗对方、欺骗自己呢?”易栀也在笑,可每说一句,就冷上一分,“我们又哪里是真的心平气和地好聚好散过呢?”
那时候她在哭,那时候他很累。
那时候他依然狠心背对着她,忽略她所有的眼泪,毅然决然地做了决定:“易栀,你是个好女孩,可是我们不合适。”
那时候她一度以为失去他,就会失去了整个宇宙的日月星辰。可她这两年从不见天日的浓雾里一步步走出来,好不容易发现浓雾之外的世界,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可他的出现,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又把她拉扯着、拖回到浓雾里。
“对不起。”女孩子脸上一脸的悲伤,问心有愧的人不敢再看她一眼,只能去漫无目的地观望周遭的环境,“我以为两年过去了,我们还能重新做朋友。”
易栀冷冷地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他的后悔,还是笑自己的天真:“可是我、已经没有和你重新做朋友的打算。”
她向来是爱恨分明、明烈快意的女孩子,周扬飞深爱过她,又怎么会不懂,现下连再开口都是难耐的心痛:“我知道。”
娱乐圈是可以透风的墙,是可以下雨的伞,那些被网络记录过的、她与别人放声大笑的每个明朗璀璨的瞬间,都是他记忆里、她从前只为他绽放的烂漫山花。
而他也终于意识到,她取关他、删掉和他有关的那一天对他说的那句“周扬飞、我不会再等你”并不只是意气用事。
是他还舍不得放开她,所以那个满心满意都是她的女孩子又心有所属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陷入慌不择路的恐惧里。
他想见她,他千方百计地想见她,哪怕被她这样拒之千里:“易栀,我又怎么敢阻止你,奔向比我更好的人呢。”
易栀不否认、也不再说,可那心口那处、为他尘封的那个角落,怎么就钝钝地疼。
飞机稳稳地落了地,周扬飞自言自语似的和她说再见。易栀不想与他同行,就慢慢地停下脚步,看他周围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是昔日她最为熟悉不过的工作人员,如今却不得不形同陌路,那些难忘的旧事就一件又一件再浮现。
张小娴说过:“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方法永远只有一个:时间和新欢。要是时间和新欢也不能让你忘记,原因也只有一个: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
他怎么会不够好呢?
靳黎岘的电话就在这个时间点进来。
029
“你下飞机啦。”
靳黎岘过两天在苏州有场电竞直播,是他之前不怎么操作过的角色,这几天都在临时抱佛脚,和他组队的男孩子就吵吵嚷嚷地嫌弃他:“靳黎岘,你个坑货。什么电话非得在这个时候急着打,白白送了人头。”
那些难忘的旧事就被这些年轻气盛的话语里淹没了,易栀侧目去看晴空万里,也跟着笑:“黎岘老师,你这样卖队友真的合适吗?”
“队友都是拿来坑的。”靳黎岘无所谓的耸耸肩,送给他的就是接二连三的枕头,可他没工夫反击,捂着电话进了房间,“坐上车了吗?”
“还没有呢。”易栀悠悠闲闲地踱着步,“准备去取行李啦。”
易栀的新剧还有两天就开机了,她但凡有时间,都是要提前到剧组参加剧本围读,做最后的开机准备。
“东西带得多不多?”靳黎岘把早就惦记着的借口说给她听,“要不要我顺路带点什么东西给你?”
“不用啦,我在无锡,咱俩又不是在一个地儿。”易栀走得越发轻快起来,“再说,我要是真的有需要,啾啾会带给我的。”
靳黎岘有些意外:“啾啾这回没跟着你吗?”
“没有啊。”易栀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追究,坦白地告诉他,“啾啾这两天都在咳嗽,我就让她留在北京好好休息,病好了再过来找我呀。”
靳黎岘心里就一沉。
她的团队,好像就只有啾啾一个女生,男生倒是一大堆,如果啾啾没有跟去:“那这次是谁在照顾你啊。”
沈维提着小件行李走了好远,才发现他的表姐已经落了好远,又折返回来催促:“姐,我们快走吧,后面乘客下了机也要过来了,待会人多就麻烦了。”
靳黎岘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是男孩子跟着你吗?”
他这回脱口而出的吃醋意味就很明显很浓郁了。易栀有意逗他,无比开心地附和着:“是啊,男生跟着我。”
“噢。”
听他委屈又可怜地应声,易栀就再也瞒不下去了,“就可惜这个男生是我表弟。”
他还是“噢”的语气,可再说话已经是阴转多云地明朗起来,怕她揪着自己吃飞醋的事情不放,就强行转移自己话题:“说吧,要我带什么给你?”
“真不用了。”易栀隔着电话,弯着眼睛再次拒绝他的好意,“行李早就快递一部分到酒店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靳黎岘躲在房间里,门外早就有按捺不住的人在拼命地敲门要他出来,可他统统置之不理,满心满意地对着他的小女孩卖萌:“所以,你真的就不缺见我一面吗?”
这是什么样的土味情话啊,光天化日之下,易栀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忍俊不禁地举手投降:“怕了你了,那你到时候帮我带个红色的行李箱吧。”
030
静等靳黎岘来找的这件事,让易栀在没完没了的忙碌里,也格外地欢喜起来。可她再接到靳黎岘的电话已经是深夜:“睡了没有?”
“没呀。”困极睡过去的人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地坐起来,顷刻之间就散了所有的睡意,“我在等你噢,一直!”
女孩子强调的格外仔细又清脆,却不自觉地带着他熟悉的心虚意味,靳黎岘举步维艰的一身疲惫、就在她的欢欣雀跃的嗓音里散了一大半:“我已经到了地下车库了,现在方便上去找你吗?”
易栀却有些犹豫。
正是深夜时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被狗仔拍到放出去,她爹估计会提着菜刀把靳黎岘大卸八块的。
虽然是拍过各种各样亲密戏的演员,但她骨子里仍然是传统自持的女孩子,只好婉拒他:“我下去找你吧。”
靳黎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不去拆穿:“那我等你,你下来了和我说一声,我让保镖大哥带你过来。”
易栀下了地下车库的时候,没有看见所谓的保镖大哥,倒是看见他靠着车身,抱肩等她,看她来得轻快,对她笑得像暗夜里最亮的那颗星辰,目之所及都是白昼。
“你怎么不在车里等。”易栀跑得更快了,“要是被拍到怎么办呀?”
更深露重,她已经卸了妆、洗了漱,此时不施粉黛的素净俏脸,又穿了印满草莓的可爱睡衣,好看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时候,仿佛有星子嵌入期间,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牵连着他都幼稚任性起来:“急什么,跑这么快。”
他顺势恶作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散去最后一点点的焦躁:“再说,拍到就拍到,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总是不大好吧。”女孩子不知道她的头发已经一团乱,战战兢兢的样子却让他没来由的心疼。
这一路几经辗转来过来找她,躲了多少对他穷追不舍的人,他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和车,不止一次想昭告全天下他是来找她的,但一想到她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受伤,还是选择一忍再忍了。
“骗你的。”靳黎岘将功补过地重新去梳顺被他揉乱的头发,“我和谢和已经在周围转过一圈了,没有狗仔,也没有私生。”
易栀知道他意有所指,再开口都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替我取行李过来的。”
“就算不是你,我怕也是不能坐到苏州站下车。”靳黎岘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解释起来,“苏州站的粉丝更多,为了彼此的安全,我们也是不得不提早一站下车。”
虽然剧已经播完了,但靳黎岘最近的热度高居不下,易栀等电梯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刷到了微博上关于他最近动态。
看着视频里的他被粉丝亦步亦趋的追逐,被团团围住了去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心疼不已:“辛苦你了,会好起来的。”
她言辞之间给的体贴都是温温柔柔,他强撑的精神奕奕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易栀,我能不能……”靳黎岘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能不能抱抱你再走?”
易栀的恻隐之心渐生,静默地对上他的视线,最后还是对他摊开了自己的怀抱。
靳黎岘向她走近一步,弯腰整个抱住了她,将自己的侧脸贴在她的肩窝上,她刚刚洗过头发,发间的清香像是一味镇定剂似的,他微微呼吸,整个人就格外安心且困倦起来。
他闷闷得一言不发,易栀轻易就察觉到他沉默里的微恙,就轻拍了他的背,问他:“怎么了?”
“易栀,我不喜欢这样。”靳黎岘就抱她更紧,他一闭上眼睛都是那些恨不得把相机和人都贴到身上的画面,就觉得头痛欲裂,“我不喜欢这样没有自由和隐私的生活,可当下、又不得不接受。”
同为当红演员,易栀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当然是深有同感,可她是幸运的,那些为她留下的那些粉丝大多是温柔的,是可爱的:“你知道潮起潮落吗?”
易栀柔了柔腔调,缓了缓语气开解他:“我们现在就是海边的沙滩啊,潮水来得时候,总是一整片一整片地袭来,一重又一重地包裹,我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可是你看啊,潮水总有退去的一天,所以最后留下陪着我们的,不是那些跟风而来的潮水,而是永久存在海岸边的、那些和作为沙滩的我们、紧紧相连的海水而已。”
女孩子顿了顿,继续安抚他:“黎岘,所以你要相信,粉丝会来,粉丝也会走,到最后,会一直一直喜欢我们、陪伴我们的,都是那些给我们适当的爱意、不打扰的粉丝。”
“充电完毕。”靳黎岘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从她的肩窝里站起来,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捏了捏她的脸,“易栀老师不愧是我最敬重的前辈,三言两语就让人满血复活。”
“好啦,不跟你闹了。”易栀的脸上和腰间都被他残存的温度烫着,就克制地松开环抱着他的手,轻轻地喃一声催促他,“从这里到苏州还很远的,你早点出发,早点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