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面,夹杂着一丝凉意。
贺辰舞默不作声地跟在许润垚身后,二人健步如飞。
路上的行人亦纷纷加快脚步,行色匆匆。
这架势,怕是会真如许润垚所说暴雨倾盆,贺辰舞心想。
不经意间,她的眼神飘向了前方宽大的背影,想起方才所发生的种种,却不知自己该喜还是悲。
未来茫茫无期,自己那易惹祸端的身份就此公开,是否过于草率了呢?虽有万般疑虑,贺辰舞却怎么问不出口,毕竟自个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得言听计从。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踏进荣城分局。前脚刚踏入镖局门槛,屋外就瞬间下起了暴雨。
贺辰舞不自觉地往里多走了两步,心中不免惊叹起许润垚的神机妙算。
而许润垚却不慌不忙,轻拂双袖淡淡解释道:“这个季节的荣城,阴晴不定乃是常态。就像你,能知道冉州这个季节会发大水,是同样的道理。”
贺辰舞这才恍然大悟:对啊!许将军既然驻守在荣城,想必许润垚也经常逗留于此。况且许润垚一向注重细节观察,对于此地的天气变化了如指掌,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许润垚抬头望了望天,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待雨停了,我们再出发回广汇城。”
贺辰舞还来不及应答,只听见耳旁传来豪迈的话语:“客官来到义远镖局,有何贵干?”
她环顾四周,却未见人影。
看来是人未到声先到,这声音的主人怕是不简单啊。贺辰舞思忖着。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彪形大汉气势昂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只一眼,便将贺辰舞看傻了。若非那大汉身着奇装异服,耳朵上还有引人注目的夸张耳饰,她怕是以为来了位僧侣,可哪有僧侣凶神恶煞的?
一瞧就是位不好惹的主,贺辰舞心里嘀咕着。
那大汉并未走近,只是愣在原地,好似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让人出乎意料。
贺辰舞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她微微扭头,斜眼晲向许润垚。
还未等许润垚发话,那大汉先一步发出惊呼:“许公子?”
许润垚这才笑着上前,颔首寒暄道:“来镖头,许久未见,近日可还好啊?”
“承蒙许公子抬爱,来一近日可是万事亨通。”那位自称“来一”的大汉意气风发地说道,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反倒是贺辰舞惊异于来一流利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陷入沉思。
从来一的着装打扮来看,他是位异乡人无疑。想来也知道,异乡人能够在语言不通的他乡生活实属不易,尤其是语言障碍,这是最难攻克的。可来一不仅能够对答如流、且发音准确,说起话来竟然还文绉绉的,颇有条理,似乎已是久居此地的原住民,着实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惊喜之后回过神来的来一发现了站在许润垚身边的女子。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一声不响的女子,开始揣摩起她的身份。那女子面容姣好,仔细一瞧,未施粉黛的脸庞更能凸显出五官的精致,水灵的眼睛炯炯有神,肌肤细腻白皙如羊脂玉,虽说算不上绝顶的美人,但在来一见过的无数女子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然而,来一那猎人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女子一定非同小可。这女子的身上隐隐散发出非凡气势,让来一感到不寒而栗,那种压迫感绝不是常在温室的娇嫩花朵所能拥有的。她眉宇间透出的英气,丝毫不输给那些铮铮铁骨。是个狠角色,来一心中已经下了定论。
“这位姑娘……”来一正想向许润垚询问女子的身份,而许润垚的神情却堵住了来一的嘴。
只见许润垚镇定自若,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容而又淡定,似乎笃定着来一能够猜到女子的身份似的。这让来一生生将到了嘴边的问句给咽了下去,心想:自打认识许公子以来,他一直都是孑然一人,镖局上下从来都是习惯了他的独来独往,这突然带位女子到访,是何目的?
来一忽然回想起许润垚打理镖局的缘由。按照江湖规矩,接手镖局的本应该是拿着钱义远给的信物的接班人。然而那接班人迟迟不肯出现,直到许润垚的出现,才打破了镖局群龙无首的困局。来一本想来场比试,胜者为王,可来一自认是位粗人,根本想不出文武双全的测试办法。苦思冥想之际,却发现别的分局镖头已然对着许润垚“俯首称臣”,他只得作罢,做出了随波逐流的决定。往后的日子,来一对许润垚那是愈发敬佩,虽未见过许润垚的身手,但是他的睿智确实让镖局更上一层楼。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认定许润垚才是钱义远的传人。
他猛然想起了那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真正的镖局接班人。他依稀记得传闻中,那位接班人是钱义远的养女。当他知道钱义远有养女时,听闻她已是二八芳华,如今已过去三四个年头。眼前女子的年龄虽不好通过肉眼判断,但绝对是过了及笄的年龄,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气魄,倒可以让来一确信她是习武之人。对了!那钱义远的养女姓什么来着?嗯……好像是叶?
来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得出一个像样结论。要知道,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直言不讳,有什么不知道的、想知道的,统统直接问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自己苦思冥想?他苦笑着向许润垚确认,声音中竟然还有些颤抖:“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叶当家?”
许润垚哈哈大笑起来:“这你竟然也考虑了这么久,好在总算是想到了。可见来镖头进步不小啊!”
来一呵呵一笑,也不遮掩,讨饶道:“许公子老想着锻炼我这简单的头脑,可我老觉着,还是做镖局的利刃更适合我,指哪打哪。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就没有我来一怕的。可这动脑的差事,还是求求许公子暂且放过我吧!”
许润垚却不认同,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来镖头此言差矣。来镖头可想过手下的弟兄们?若是因为做了错误的决定,而让手下的弟兄们作出了无谓的牺牲,不知那时来镖头会作何感想?与其在那时自悔不该,倒不如现在想想如何避免可好?”
来一的神色凝重起来。向来大大咧咧的自己,从来都是有仇必报,倘若有人敢伤他兄弟,定要让他拿命来偿,何曾有过顾虑?但若真像许润垚所说,弟兄们的牺牲可以避免呢?若是真的可以,那让自己多费点脑,又何妨?
来一心一横,双手于胸前一抱拳,豪气壮阔道:“来一谨听许公子教诲。”
许润垚会心一笑,重情重义的人都是可塑之才。
他上前一步道明来意:“来镖头,我们此番前来,还有要事商量,可否进内堂一坐?”
既然是许润垚说的要事,那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来一从不含糊,尤其是遇上正事的时候,说了一句客套的“快请”后,随即引着二位来到堂内入座。
来一刚把门关上,就听见许润垚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来镖头,事关重大,我就长话短说了。其实,你们所说的叶当家,她并不姓叶。她是贺家后人,全名应叫贺辰舞。”
来一正在给门上锁,听到“贺家”二字,差点将门闩跌落在地。他赶紧锁上门,转过身面对许润垚,瞪大了双眼反复确认道:“江湖上广为人知的贺家?十年前遭遇不测的贺家?可是冉州云上那个贺家?”
要知道,来一可是久闻冉州云山贺家庄的大名,早想着自己成年后逮个机会上山切磋试试身手,见识一下传奇的贺家剑法。可还没来得及等到他成年,贺家灭门惨案就已经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着实令他唏嘘不已。此时听闻贺家仍有后人,让他激动不已。
许润垚郑重地点点头:“正是。这次拜访来镖头,是有要事相求。”
得到了许润垚肯定的答复,来一更高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钱义远的养女,未曾现身的接班人,也就是义远镖局现在的当家,竟然会是贺家后人!如此一来,他不仅能亲眼目睹久闻盛名的贺家剑法,还能算的上是贺家后人的手下,不由得觉着自己也跟着沾上了光。
这下可把来一乐坏了,直接将先前想要刁难新当家的思绪抛到脑后,欣然接受了这位新当家的身份。他一拍胸脯,爽气答应道:“许公子所求之事,一定与我们贺当家有关吧!既然是我们义远镖局当家之事,我来一自然是义不容辞。许公子但说无妨!”
“原本这事我是准备自己去办的,但是我和贺当家还有要事在身,需立刻去一趟江古,实在抽不开身。我思来想去,我觉得此事交于你,我最放心。”许润垚先将来一夸了个遍,然后压低声音吩咐道:“我需要你想办法将义远镖局当家的名字从叶晓舞更正为贺辰舞,并且要尽快在江湖上放出风声,就说义远镖局贺当家在广汇城办理要事。”
来一一听,哈哈大笑,也不问原由,只是答应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儿呢!这等小事,若不是许公子分身乏术,恐怕也是分分钟就办好了的。许公子,这事儿就交给我来一,您和贺当家就放心去江古办事吧!”
虽说许润垚经常告诫来一要时常动脑,但此时他却觉得来一唯命是从的个性更佳。他不由得起身衷心的向来一道谢:“先谢过来镖头了。”
来镖头哪还有客套的心情,满脑子都是“贺家”的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将义远镖局的当家改为贺辰舞,这样自己也算是半个贺家人。
他起身抱歉道:“若许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我来一就先去处理事务了。更名的事没这么快办好,但我一定尽快办妥。至于要放出的消息,保证明天就能传遍江湖。”
不等许润垚答谢,来一便健步如飞地走了。
全程未曾说过半个字的贺辰舞终于憋不住了,似怒非怒地说道:“这人怎么走的这么急?也不与我确认一下身份,明摆着当我是空气呢!况且外面还在下雨,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贺辰舞一向行事低调,从前在钱义远的庇护下本就很少出门与人打交道,自然是没见过如来一一般火急火燎的人。
许润垚哈哈一笑,他所熟识的来一本就是雷厉风行的作风,哪里晓得来一对贺家的崇拜与执念,只道是不安于心中未完成的任务,只求今日事今日毕。他向贺辰舞解释道:“这来一呀,一向是这样的行事作风,说干就干。但凡有事情交给他,他恨不得立刻把它做好咯。这也是我选择他的理由。”
贺辰舞一听,有些诧异,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不是因为他在荣城吗?”
许润垚毫不在意贺辰舞的质疑,笑道:“这就是缘分吧!”
面对许润垚没来由的自傲,贺辰舞不予理会,并开始评价起来一这个人:“看这人的穿着样貌,言行举止,应当不是丽津人吧?看起来,倒像是北方游牧民族。”
许润垚本就眼界宽广,对于镖局内存在奇人异士见怪不怪,自然是没把他们的背景放在心上。而今贺辰舞忽然问起来一的来历,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依然坦然自若地解释道:“义远镖局本就是由江湖上志同道合的人聚集而成的,镖局中有异族人也不足为奇。义远叔唯才是举,这才有了今天的义远镖局。”
听见许润垚对自己义父的夸赞,贺辰舞乐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言语也欢快了起来:“义父识人善辩,小舞难以望其项背。”
许润垚有意鼓励贺辰舞,淡淡一笑说道:“有志者事竟成。”
贺辰舞却未听出其中含义,以为许润垚在夸赞义父的专注与努力,联想到许润垚这半年为义远镖局的付出,她自愧不如:“你也不赖啊,才半年功夫,便已经与来一这样的骨干称兄道弟。想必这半年你替我打理镖局上下熟识了不少能人贤士吧。”
许润垚本想再激励贺辰舞,却只是淡淡微笑,未再回话。
他知道,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贺辰舞望着眼前似笑非笑的许润垚,她忽然明白了“有志者事竟成”的含义。她很感激他,但她清楚的知道,二人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