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阳光穿过树叶照射在红木窗格子上,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令人十分心安。
整个无名苑只有离若和柳儿两人,离若还昏迷着,柳儿昨日本就受了惊吓,一整晚都不曾好好入眠,直到天微亮才沉沉睡去,是以尽管日头高照,无名苑却格外寂静。
柳儿是从梦中惊醒的。
睁开眼,见自己好好躺在软榻上,不远处雕花大床上,小姐正沉沉睡着,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她打量了一眼窗外,急急忙忙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穿上衣服便来摸离若的额头。
昨日逸贤临行前再三嘱咐,小姐如今的身子虚弱,要仔细照看,预防发热。
手上的触感细滑温凉,柳儿终于放下心来。弯下腰,给离若拢了拢被角,才放心的出了房间。
“院子里刚种下的草药什么时候全开花呢?”
柳儿一踏进院子,看到满院子的草药一夜之间居然全部发芽开花,又惊又喜。
花是吉祥之物,草药更是用来救命的,这是好兆头,小姐一定会没事儿的!
这样想着,原本有些恹恹的柳儿浑身又有了劲儿。
小姐身边只有她一人,她一定不能倒下,要好好照看着小姐,等逸贤公子回来。
柳儿净了手,跑回房间,给离若重新上了药便去准备吃的。万一小姐醒来,也不至于饿肚子。
“柳儿,柳儿!”
柳儿刚洗了菜,正在厨房点柴火,便听见院子里有妇人气势汹汹的唤她。
她丢下手上的东西,跑出来一看,竟是三小姐身边的嬷嬷。这嬷嬷打三小姐出生时便跟随她,借着三小姐的势,一向在他们下人当中趾高气昂,眼高于顶。
她匆匆往围裙上擦干净手,笑盈盈的迎出来:“嬷嬷,找柳儿何事?”
嬷嬷斜了她一眼,仔细打量了一眼柳儿,眼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二小姐一向不受宠,偏生性子是个执拗的,自身难保,却时时护着柳儿这个丫头。在府上,平日里有三小姐照拂,丫头小厮们总会对她恭恭敬敬,偏偏柳儿这臭丫头,清高的很。
哼,现在二小姐自身难保,恐怕还昏死着,看谁能救她。
她可从不把二小姐放在眼里,心中嘲讽,鼻子便也“哼”了一声:“三小姐唤你!赶紧的,去晚了,三小姐可就不高兴了!”
“不知三小姐唤柳儿何事?”柳儿虽然单纯,毕竟是大院里长大的,对于三小姐的手段和心思也了解一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丫头怎生这么多问题,嬷嬷我是专给你打听事的吗?”嬷嬷不满的瞪着柳儿,音调高了许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她势单力薄,不宜与嬷嬷纠缠。
柳儿眨了眨眼睛,低了头,连忙道歉:“嬷嬷别生气,柳儿不是这个意思。”
“哼,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三小姐等着你?”嬷嬷在离府呆了几十年,又是离夫人身边的老人,拿捏一个小丫头自然不在话下。
高门大院里,最重尊卑,堂堂丞相府最受宠爱的三小姐等她一个低贱的丫头,若是把这罪名坐实了,哪怕是将她打杀了,哪怕小姐醒来,也无话可说。
柳儿咬咬牙,看了眼嬷嬷,声音越发恭敬了几分:“小姐昨晚重伤,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需要人照看,嬷嬷可否通融一下,柳儿伺候小姐喝下药,再去三小姐那儿?”
嬷嬷一听,惦着脚尖,伸长脖子透过窗户朝卧房看了一眼,只见雕花大床上一个娇小的身影趴在上面,盖着芙蓉锦被,面朝里,毫无生气。
她嘴角微微扯了扯,眼里更加幸灾乐祸。
“三小姐可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比这庶女不知尊贵多少,让三小姐等着你,你有几个胆子?”
嬷嬷声音很大,大概是故意的,见床上人儿依旧一动不动,更加确定她伤得不轻,嘿嘿,三小姐若是知道,又该打赏她了。
“臭丫头,依我看,二小姐如今这模样,怕是凶多吉少。反正也活不久,这药喝不喝也没什么妨碍。行了,赶紧跟我走,三小姐该怪罪了!”
说着,嬷嬷二话不说,上前拉了柳儿便走。
柳儿身怀武功,自然不是这老婆子随随便便能拉走的。只可她不过是个丫头,若是真把三小姐得罪了,小姐又得受罪。她不安的看了看离若的房间,忐忑的出了院子,只盼着早去早回。
怎么会这样?
从昨日到现在,柳儿第一次踏出无名苑。
昨日他们出门看花灯前,整个丞相府还是花团锦簇,枝繁叶茂,怎么短短一夜,原本生机盎然的花草树木悉数凋落,无一幸免。
从无名苑一直到三小姐的媚香阁,柳儿观察的十分仔细,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如今是初夏,实在诡异!
柳儿满腹狐疑,她年纪小,虽然跟着小姐悄悄看了不少书,这样的事情却闻所未闻,更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那嬷嬷后面,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突然升起一抹担忧。无名苑里的情况和外面的可谓是迥然不同!
柳儿猛地抬头,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前面一副得意忘形的嬷嬷,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宅子里的丫头小厮,见大家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
暗暗庆幸,当初夫人挑院子给小姐时选的是最偏僻的一处,除了她和小姐,几乎没有其他人会经过。
眼看着就要到媚香阁,柳儿将眼里的担忧敛去,脸上一副小心翼翼。
刚进媚香阁的院子,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子迎了出来,看打扮,虽然比柳儿的看起来好了不知多少,确也是丫头的打扮,正是离媚的贴身丫头春夏。
春夏是媚香阁的一等丫头,父母皆在夫人院子里当差,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便跟在离媚身边,脾气秉性跟她那主子可谓如出一辙,看谁都不在眼里。
“嬷嬷,你怎么才把人带来?小姐可都等了好一会了!”春夏语带责备,丝毫不把嬷嬷放在眼里。
柳儿依旧低眉顺眼,那嬷嬷眼里对春夏不满,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还不是这臭丫头磨磨蹭蹭!”
嬷嬷狠狠瞪了一眼柳儿,笑嘻嘻的迎上春夏:“春夏姑娘可得在三小姐面前帮嬷嬷说几句好话,谁不知道三小姐最信任姑娘了!”
“三小姐自然是最信任人我了!”嬷嬷的话,春夏十分受用,嘴上带着得意的浅笑,瞥了一眼柳儿,“哟,这不是二小姐身边自命不凡的柳儿吗?”
“春夏妹妹。”柳儿抬头看了一眼春夏,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这可大大刺激了春夏,明明就是一个贱丫头,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死样子,看着就招恨。
她拧了拧手上的帕子,下巴微微抬起,几步走到柳儿面前,神情倨傲:“如今二小姐活死人一个,没人护着你,看你还怎么嚣张?三小姐可是喜欢你们主仆二人喜欢得紧,你就好好享受吧!”
说着,手帕一挥,转身进了院子。
“还不快点跟上!”嬷嬷招呼了一声柳儿,急急跟了上去。
柳儿和嬷嬷等在卧房外室,春夏进了内室:“小姐,柳儿来了!”
“嗯,知道了。”
等了许久,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抹鹅黄窈窕的身影慢慢走来。
只见她柳眉微挑,一头青丝挽了一个高贵的流云髻,装点着花色繁杂的步摇珠花,看起来艳丽而富贵,此人正是离媚。
“三小姐。”柳儿朝着离媚福了福身。
离媚仿佛并未看见柳儿,径直走到软榻上坐了,慢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这茶是上好的新月叶,因叶似新月而得名。每年春日采摘,夏日泡饮,可清热解暑,滋养脾胃,十分难得。
前两日,她父亲得了一些,知她怕热,便全数给了她,父亲对她的宠爱可谓是有求必应。
离媚满意的放下茶杯,微微抬起眸子,手上把玩着一个粉色的桃花玉佩,正是当日离若送与亭氏的那一块,只是颜色较之那日淡了少许。
她魅惑的勾了勾唇角,一双美眸落在了柳儿身上:“父亲的十鞭鞭下去,纵使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也是皮开肉绽,难逃一死。如今离若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我听说神医逸贤公子也束手无策,可是这样?”
“三小姐大概是听错了吧,我家小姐只是受伤太重,昏迷不醒,逸贤公子很快就会带着药回来。”柳儿低着头,声音轻轻浅浅,没有太多情绪。
“哦?”离媚双眼眯了眯,“如此说来,她还有救?”
“自然是有救的。”
“是吗?且不说这药是否能找到,逸贤公子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了!”离媚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一双丹凤眼透着算计。“反正你家小姐迟早是死,本小姐念你年轻,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何?”
难道三小姐对逸贤公子做了什么?
柳儿心中担忧,面上却十分平静,回道:“柳儿不懂三小姐的意思!”
“不懂?”离媚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柳儿,忽然笑了:“你一向是个聪明的丫头,本小姐记得当日可是你联合离若废了母亲院子里的一个丫头,怎么?本小姐的话你就听不懂呢?”
柳儿依旧不慌不忙,头低了低:“三小姐息怒,柳儿愚笨,真的听不懂。”
“死丫头,三小姐是抬举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春夏见柳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连忙煽风点火。
“本小姐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现在投靠本小姐,本小姐便让你和春夏一样,做头等丫头!”离媚打出生起,便被捧在手心里,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这个死丫头居然不为所动,心下便也动了气。
“谢谢三小姐抬爱!柳儿自小便跟随二小姐,如今二小姐生着病,柳儿怎能弃她不顾!望三小姐成全!”
“好!死丫头,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本小姐便成全你!”离媚一拍桌子,瞪着柳儿吩咐道:“春夏,从今日起,柳儿被贬为粗使丫头,以后你想怎么使唤她便怎么使唤她!”
“是,小姐!”春夏欢欢喜喜的应了,看着柳儿的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柳儿并不怕她们对她如何,只是担心离若,她不在,小姐没喝药,也没人照看。
“柳儿,跟我走吧!”
春夏领着柳儿一路到了府里的洗衣房,那里早有人堆了人高的脏衣服,就等着柳儿来洗。
“先把这些全部洗干净!”春夏指了指堆成垛的脏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下人的粗布麻衣,又脏又臭,全部洗完,手非脱一层皮不可。
柳儿看了眼眼前的脏衣服,打了水便开始洗。
她知道,三小姐存心支开她就是为了对付小姐,她越是反抗,越是求情,三小姐越是变本加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干完活,尽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