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酱挠挠鼻子,看向辛夷,开口:“所以公主就跟陆大人日久生情,然后他俩的非议就流传于市井街坊满天飞?”
星野敲敲他的脑袋瓜,辛夷也白他一眼:“不,陆先生的这段历史并不为外人所知。当年,公主将陆先生的籍书一直放在弘文馆里。试想,堂堂中州朝局怎么会让一个做公主内侍的人来辅佐,那些士人多么心高气傲,若是他们知晓陆先生曾有这么一段过往,陆先生怎么还在朝堂上立足。”
辛夷笑了笑,抚摸着手下猫咪滑柔的皮毛,喵酱忍不住昂起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久久地,辛夷问道:“星野大人,可记得元和十年,汉水边上那一场隔江而对,人皇一人轻骑出关,退了北部扎哈部二十万骑兵不假,可先前的光景,还有几人记得。他们一路从北境而下,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所过之城尸骸遍野,每到一处,便虏人抢物放火烧城,京城也被洗劫了三日。”
星野听闻过北部蛮族的作风习气,实是不敢恭维。喵酱弓起身,好奇问道:“这又跟公主有何关系?”
辛夷惨淡一笑:“公主被掳走了。”“什么?”
昕眉闷在帐篷里,周遭一群哭丧着脸的人,还有一群羊,那群羊倒不似这群人这般苦大仇深,径直咩咩叫个不停。昕眉也哭丧着一张脸,窝在人群中。她本想趁着陆绍雍不注意出门去寻腊酒喝,偷偷溜出了宫。可谁曾想刚巧就碰着了扎哈部突袭进了京城,皇城封的严严实实,回去也回去不得,她转念想去西山寺避避风头,可曾想一转头就跟一队扎哈部的轻骑打了照面,那群蛮人看见是姑娘就虏走。
昕眉叹一口气,她是自己跑出来的,旁人就算发现自己不见了,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了又怎能知晓自己是被北蛮给虏走了呢?父皇……,昕眉又长叹一口气,年底快过腊节,中州皇室里一向有南下登照会峰,祈求风调雨顺,国祚绵长的习俗,这一代人皇也不能免俗,早早便摆驾南下,若是等到旁人来救,自己早得死个万八千次了,这可怎么办呢?
帐篷外,风雪声大作。昕眉攥紧了拳头,倒在一只绵羊身上,瞪着帐篷顶出神。
距离她被抓已经过去二十天,他们被和牲口拴在一起,缓缓向着北部草原行进。她被抓的前十日,仍在中州境内,一路上,城池倾颓,百草凋敝,路上不见行人,只见得到一个个吃人肉吃红了眼的恶犬,血腥味一阵阵。
昕眉少年时曾被送出宫养过一段日子,较她的皇兄皇姐们,她更能体察民情些。她曾见过世间很多不平事,也知晓人世间有很多不如意,所以在她看来,帮助陆绍雍不仅仅为了他一人,她也是为了千千万万未能伸张的不平事。
但,她毕竟是一国帝姬,尊享荣华,见得世事纵使多却也有限,她的眼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哀嚎与死亡,她是他们的帝姬,平日安享着他们的供奉,如今看着沿途城池被血洗,却无能为力。
她曾见过,母亲抱着自己尚在襁褓的婴儿倒在路边,那女子身上的衣物已经破损得只剩几片破布,她的血染红了整片地,还有血混入沟渠,滴答滴答,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昕眉想去救一救,可她如今被绑在人群中,等待她也不知会是什么,那是昕眉第一次在心底升腾起深深的无能为力。
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困扰她的尚是——今岁过去,昕眉将要十五,十五岁是中州帝姬重要的成年礼,朝堂上,朝臣曾明里暗里向人皇传递一个讯息——公主长大了,该嫁人了。人皇一次次打着哈哈过去了。昕眉心底知道,除了和亲或者嫁给宗室里某一个子弟,抑或是嫁给权臣之子,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以往她并不看重这件事,总觉得日子还长,能偷得一日就是一日,可如今这件事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底,她日日郁结。
如今想来,尤为好笑。
“出来……”扎哈部的男人们都人高马大,站在帐篷口,堵住了阳光。人们战战兢兢一个个低着头站在日头下。刚入冬的塞外,雪花飘飘中日头却尤其毒,昕眉抬起手,遮着太阳。突然感到身上黏着一道视线,抬眼看去,心下一惊。
男子穿着北疆部落的传统服饰高坐在马上,马儿打着响鼻,绕在昕眉身边,男子打量着她:“好久不见,三殿下。”昕眉冷笑一声,站直身,面前这个人,她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也不过几个月前,扎哈部为了献几卷经文千里迢迢来到中州,昕眉在席间曾见过高鼻深目的男子一眼,因他实在长得高大奇异,不由多看了几眼。男子一双鹰隼般的厉目一动不动盯着昕眉,雪花飘飘洒洒。
突然,男子扬起马鞭,一把虏过昕眉,“啊”身后传来凄厉的叫声,昕眉挣扎着回过头,那些男男女女皆被开膛破肚。她一向知道北边蛮族会在冬季将要到来之前进行人猎,可那些人的命顷刻间说没就没了,刚刚她坐在毡房里,那个女人朦朦胧胧地还在对着她笑,如今一瞬间化成草原上的血肉。
“你们这样对我中州百姓,不怕我国铁骑踏破草原吗?”男子突然饶有兴味看她一眼,一掌劈晕了她。
昕眉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死寂,她伸出手,只能摸到硌手的陈砖碎瓦,她向上摸去,扑簌簌的黄土掉落下来,呛的她不由咳嗽了几声。突然头顶一片亮光,还是那个男子,“帝姬在井下可无恙?”
昕眉猜想自己是被扔下来的,因为头磕破了,现在还在往外冒着血,身上也不一处不疼,四肢百骸像裂碎开来。她站起身,抬头看向光亮处,“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愣了片刻,缓缓说:“帝姬是想记下名字,改日再来寻仇?”
“是又如何?”男子哈哈大笑“吐谷赞,帝姬若是愿意,还可以叫我赞哥。”
赞个屁……昕眉心下愤愤,可她也是识时务的人,默然无语。
“辛苦帝姬在井下待几日”说着扔给昕眉一壶奶酒和一只羊腿,便盖上了盖。
井下又恢复到一片死寂。昕眉听见地上,有嗒嗒的马蹄声远去,心想,这人就把自己放这了?还给自己留了点干粮,这是……算救了自己吗?在她沉思间,却又听见轰轰轰大队人马奔腾而来的声音。
昕眉被抓上来的时候,是分外懵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