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将来会经历很多祸事?”陆邵雍一心一意涂抹着手上的药膏,少女半褪衣衫露出整片背,本应莹白一片此刻却自皮肉底生出星星点点的红点,路邵雍从褐色瓶中用手指沾取药水,用指腹轻柔地涂抹在面前人的脊背上。
冻过的背,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疼中还加杂着丝丝缕缕的痒,药膏倒是一片凉爽,可路邵雍的指腹触及肌肤又有一阵温暖,这几种不同的感受,牵着昕眉的心,一跳一跳的,逼得昕眉闷在毯子下,久久回道:“我也知道的不多,师傅就那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不过,记了很多年。”“出家人从不妄语。”
路邵雍的手经过之地昕眉觉得更加的痒,又无端端的烫,她要被逼疯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用帮我了,我自己来!”发出的声音比蚊蝇嗡嗡大不了多少,路邵雍这才发现昕眉的脸已经通红!
他倒是一直心无旁骛想着昕眉刚刚说的话,促狭一笑“你可能自己涂了这背?”昕眉忙不迭地点头。“那你涂一个我看看!”陆邵雍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昕眉自然是涂不到后背,她糊了一掌心的药,差点要弄到毯子上。路邵雍起身出了营帐,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蛮族的姑娘帮着昕眉上了药。那些私密处倒也不好让别人来帮忙,昕眉自己窝在毯子下,窸窸窣窣倒腾了一阵,穿上衣服。
陆邵雍刚进帐子,便瞧见昕眉笑眼盈盈看着自己,小姑娘拉过自己的手,坐在窗前,细细地上药。
“你刚去哪里?”陆邵雍刚去见了吐谷赞,他倒是不想瞒着昕眉,一五一十说了。
“吐谷赞说,阿史那图伦要带我去战场?”原来,他们被困草原这半个月,外间一切都已变了,人皇自从重新坐镇指挥,再加上如昕眉所料,南海战事已平,战领们都已归位,扎哈族这几日间再讨不到任何便宜,已经节节败退!不过半个月,刚攻下还没捂热乎的五道六城都还了回去。如今一众兵将跟北蛮沿着最北的阳羡城拉开了阵仗。
昨天夜里,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直直坠下去,落到松软软的雪地里,面庞发白,横躺在那里,他脑海中死去的亲人交织在一起,恐惧像一个洞,拽着他直直往下落。
他生平听过一句话,“明日太阳还会升起来,照着这片废墟。”说的人自以为豁达,可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人世间最残酷的一句话。他永远无法接受,升起的太阳永远照不到他的至亲之人。
那些人对着他言明,昕眉这个棋子随时会成为弃子,他也知道,那些朝堂上议事的人心中并无几个真正关心帝姬死活,北蛮一口气破了的六座城和被虏去的公主,皆是他们硬生生捱下来的巴掌,夺回六座城,只是前奏,他们要把蛮人彻底赶回漠北放马,再也不敢南下。
这场战争,并不会为昕眉停下来。
她极有可能要沦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思及此,陆绍雍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刚刚在吐谷赞的帐篷中,那人一脸笑意地说:“你除了帮我们,没别的方法。”
昕眉不怕上战场,可如今阿史那带她去战场,明摆着是要拿她来摆布那前线的几万兵众。“我们赶紧逃!”她平生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如今一气给几万人添麻烦,她有点心惊胆战。
“你听我说完!”陆邵雍拉着昕眉的手,“吐谷赞说,只要我帮他们搞到一批可以熬过这个冬天的粮草。他放我们走。”求助吐谷赞是不是一个好法子,昕眉说不准,可眼下确实也没啥其他法子。
陆邵雍隔着桌子,抚上昕眉的脸“一切有我!”昕眉点点头“大不了我们一起去喂狼。”陆邵雍瞪了昕眉一眼:“我不去,你自己去喂狼吧!”待在这个牧场里,前后两百里都是扎哈族人,他们这般长相一眼就看出与众不同来,逃也逃不了,躲也没处躲。如今被带走,说不上是困局还是机遇。
度过眼前这个劫难,回中州去,是陆绍雍心底里唯一的念头。在此之前,他突然想到,他们两人这两天互相之间交代得底朝天,没了一丝隐瞒。可两人之间却在内心底里没有互相接近,反倒梗着这些已言明的东西。他不知昕眉如何看待他的过去。
“昨天夜里,我说我曾是个男妓,你还未曾说过什么?”陆邵雍觉得这话委实难以出口,但与其短刀子割人,他倒情愿直接捅上他一刀,心死了……心死了之后该怎么办,他暂且不考虑。
昕眉细细地给陆邵雍上药,面色里带着虔诚与专注,像是给绘好的辛夷上色。她没抬头“我说过,子彦,你的过去我从不在乎,那些都是没得选的世事,我说过,满殿臣工与伶人,与我全无区别。”昕眉没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她有意的想要说得举重若轻些,她不希望陆绍雍困在这些过去的事里上不了岸。可此时此刻这些话听在陆绍雍耳边有些刺耳。
是呀,无论自己的情谊如何,在所有人看来,他的身份都是高攀了,而昕眉她对自己是喜欢吗?这几个月来,他竟从没去确认过。
陆邵雍心底里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觉,昕眉的态度此刻如此轻巧,他有点愣,久久他问“若是一年前,另一个人与你相遇,你们日日相伴,如今,你要永生伴着你的,是不是也是那一个人?”久久形成的眷恋和独一个人的爱恋,你可能分得清?
昕眉手下顿了顿,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以,她抬起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迷蒙。“我遇到的是你。”
她眨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陆邵雍心底里升腾起一阵不知名的感觉“昕眉,情爱在你心底里是不是还是一个鸿蒙初开的天地。你如今觉得我是你身边联系最紧密的人,所以,你觉得只要能将我留在身边,以任何方式都无妨?”
那些躲在宫殿后的吻,一个人的情深意切,另一个人却全然天真,念及此,他心底里有些生气。
他突然站起身,拉起昕眉,捧着她的脸,急切地吻了上去。他们吻过许多次,可都是细雨濛濛,清清浅浅,此时,这个吻,不太一样。
他问,“我吻你时,你的心可曾像我这般跳的这么快!”他拉着昕眉的手,伸到他的心口。有点泛凉的手,触着他温暖的皮肤,他心口泛着细密密的麻痒。
砰砰砰,他的心跳的快极了……昕眉此刻还没弄清状况,他又问道“我吻你的时候,你可曾觉得,快活!”快活是什么,昕眉是懵的,她只觉得,他吻自己的时刻,她总忍不住想,两个人竟能如此贴近,如此亲密!
她未曾反感过他的吻,陆邵雍一边吻,一边还能说话,实在是个人才,自己已经......
她推开陆邵雍“我没想过那么多!不过,你是想问,我是喜欢你,还是我只是把占有你当成惯性?”倒好像可以这么理解,陆邵雍点点头。
“我不傻,好吗?”昕眉有些气恼,“去年,我碰上的张三李四王五,隔壁家的王麻子,也不过就点头之交!我那些丫鬟仆人日日在明兰殿陪着我,我也没对他们生出男女之情来。我们碰上了,是缘分。我喜欢你,这件事,却是我们一日日相处中慢慢滋生出来的,我说过,旁人与你,是不同的。”
昕眉以为早在陆邵雍生辰那日,她的心意,他的心意,都已经赤诚一片,坦然以对了……今日,再闹出这乌龙来“我确实少年过得惨,朋友不多,但我能分辨清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我问你,能不能长久的陪着我,并不是要把你拘在我身边,我只是,我喜欢你,想和你长久的在一起。”
陆邵雍心底里满满的欣喜与快活。“说回刚刚你问我的,我知晓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曾在夜晚进过你的意识,陪着你看过了你经受的一切,所以,我知道你的不如意,也知道你的不得已。”
昕眉一本正经地说着,突然凑近陆邵雍“还有,你问我,可喜欢你的吻?自然是喜欢的!”她贴近面前人的脸颊,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咧着嘴笑呵呵“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陆邵雍一把拽住想跑的昕眉,“哦,那你都懂什么?”昕眉心底里擂鼓,面上却镇定。“白隐也教过我,跟着他你觉得我能学什么好?”白隐当年教她的时候,十分混账,带着她出入民间的各色馆阁,拿着她的月供包好几个园子里的姑娘,后来相好们闹起来,出了人命,白隐才被贬到教坊司里,跟她断了联系。
帐外传来风雪声阵阵,砰一声,帐上掉下来铁环,昕眉心间一惊突然想起,如今还在扎哈族里,他们两做着阶下囚,还能谈情说爱,心可真大呀……
她虽不知道陆绍雍心底里的盘算,但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命运,她只是单纯不怕死罢了,从小到大,死被她拎在心上细细琢磨千百次,也算是老朋友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她虽然非君非王,但毕竟是一国帝姬,为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他们在风雪困顿中依偎着坐在一起,小时候,日子一日日过,昕眉从不盼明日,因为她知道明日里也还是那些人,那些要捱过去的苦。可自从认识陆绍雍,昕眉每一天坐在辛夷花树下,她都盼望着明日能快点来,日日都是好日子,只要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