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川峰上的钟声已过九重。
漫山遍野的奇花异兽夹道而庆。有凤来迎,栖于祖桐,引百鸟朝凤;有参天古木,枝干摇曳,落下华光点点;有青龙龙啸山涧,风云汇聚,铺一条通天云路。
诸般异象之间,幸川峰掌峰真人陈若安长身玉立站在堂前,背后是供奉的祖师塑像,塑像由奇金异石所造,立的是祖师持剑英姿,却不刻五官神貌。
陈先生望着身下学子,坐地释经讲道,白鹿衔枝卧其身侧,一言一语口绽华莲!
当然,这些都是某些学子臆想出来的假象。
当他们真正踏上幸川峰时,这座不高不矮的山峰却是平平无奇。
一行九人,各自为伴。从山脚往高处进发,沈梦之一人走在最后打望幸川峰四周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道璞山掌教祖师溺爱自己的小徒孙,甚至只身一人登临天外天,为他搬山移海并不是秘闻。
而这座自天上落入人间的山峰,瞧着好似并不属于天上之物,既无祥瑞之兆,又无奇珍异物,连满眼的山花如翡,也是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
不过讶然归讶然,他们也不敢小觑了这掌山先生,自古便有言山不在高拔,也不在奇绝,有仙则灵。
一进入山中,就有些偏冷。与其他灵气厚重的山峰不同,幸川峰瞧不见灵气汇聚如海如涡的奇观异景,只有淡淡的雾气与蔚蓝无垠的穹顶。
他们顺着古老的石板路向上而行,如行走在一处与世隔绝之地,这儿的风轻抚不动古木枝叶,也吹皱不了一泓碧溪,耳边无鹤唳猿啼,无溪河流淌,无声无息,冷清寂静。
而那往日的一派生机灵动,幸川峰的生灵好似都在刻意隐藏。
也不知沿着林子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众人眼里同时出现了一株古茂枝繁的槐树,如同一位行木将就,却仍在咬牙撑起一片绿荫的老人。
而那老槐树下,站着两位男子,一位面如冠玉,芳兰竟体,一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绕是周蔻这般天真无邪,沈梦之如此风华绝代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间当真有一男子可称‘艳’压群芳。
而那些个少年更是眼睛看得发直,心中暗骂这厮生得这般好看做甚?
不过,陈先生在前不可造次,齐齐要向左边那位书卷气重的男子见礼,钟千俞也适时从陈若安身旁离开。
陈若安坦然受之,招手即来九张香木蒲团,等包括钟千俞在内的十人坐好,一一记下每位学生模样后,他轻轻开口说道:“我是陈若安,今后一段时日暂为你们的先生。”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虽不是姚老这般饱学之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经书与修行也窥得其中一二真意,愿能为诸君大道之途增砖加瓦。”
“弟子定当勤勉修学,不负先生!”众人齐声应道,沈梦之也在迟疑片刻后也低声说道。
唯有钟千俞置身事外,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像在看着热闹,好在他坐在最前,众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然今儿第一面他就可算得罪了这九人。
陈若安往前走了两步,右手虚握负于身后,身姿挺拔,白袍素净,比之众人心中早先勾勒的剑仙模样,此刻的陈先生更像是一位教书先生。
而众人也深觉那心头上的剑仙风采,难比陈先生那如竹在幽野,如梅浮暗香的难言气质。
陈若安继续说道:“即入了幸川峰,无论你是天横贵胄还是仙门名族,或是寒门之子,这些当暂且搁置一旁,先做自己,再修心修行。”
“幸川峰中,你我都只是漫漫大道之上,一位孜孜不倦的求道者。走得快些的应戒骄戒躁,步步求稳,要知大道无涯。走得慢些的应坚定内心,着眼当下,要懂大器也可晚成。”
陈先生声音温柔,语速不快,却字字凿进了在坐诸位心扉,好似自高楼望下,带着楼下的九人神游一番楼上风光。
“再说一说幸川峰的规矩,不可私斗,不可渔猎杀生,其他并无限制。”
连钟千俞也不得不承认,现位于眼前的陈若安,哪怕独自缄默,也在熠熠生辉。
“汝等第一天入学,今日便不讲学了,等会儿钟千俞会带你们去往住处,先行安顿。”
陈若安看了一眼钟千俞,钟千俞百般无奈地站了一下又坐好,给这些人示意了一番,钟千俞是少爷我就行了,他可不想站久了像是在被人当赏猴。
女子周蔻记下了这个名字,沈梦之一心向道,秋水是全然不在乎,而其余六位男子却出乎意料地记得牢牢的。
“此后,每日清晨天挂彩霞之前,午后日头稍做偏移之后,在此处讲学与修行,其余时间可自行安排,幸川峰不设山禁,可自由上山下山,但凡无事旷课一次提醒,二次退回抱朴宗。”
“最后,大道漫漫且孤索,愿诸位可放长歌于九重天阙,与天同寿,同地不朽,也不忘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且与诸君共勉!”陈若安站在原地,高声说道。
“先生之言,铭记在心,不敢忘却!”众人再次齐声。
“去吧。”陈若安说完最后一句,转身回了竹楼。
九人位学子纷纷起身,安静地目送陈先生离去,直至修长背影没入竹楼,众人长舒一口气,周身轻松不少,旋即又将目光皆集中在那最前方的一人身上。
“咳咳。”钟千俞清咳了两声说道:“男子先跟我来吧,我们先去男子竹楼,三位姑娘就先这里等我。”
就简单一句,钟千俞跟他们素不相识,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更别指着他能吐出几句得体的客套话。
钟千俞一行往西走去,穿过密林,整座幸川峰好似就活了过来,兽啼鸟鸣不绝于耳,远处也传来溪水涓涓流淌之音。
不过,除了钟千俞外其余六人未曾察觉罢了。
“胖子,不赶着上去套近乎了?这人先我们上幸川峰许久,说不得来历惊人,你就不心痒痒?”与郭二十八一直有间隙的云君讥讽道。
在刚上抱朴宗时,云君口中喊的胖二十八一直以各种方式,去与抱朴山的各种人打交道,最为娴熟的就是拍马屁。
但这些在云君看来,这种阿谀奉承,刻意结交之人实在令人生厌,多次冷嘲热讽于他,郭二十八也不是个能受气的,两人常常当面互嘲,但多是以郭二十八胜出一头。
云君这般说道,却不是以前抱朴宗时还有几位同门附和。
能入幸川峰的学子,许长久、范云中与郭二十八相交甚好,那呆头呆脑的赵玉赫又不是接人闲话之人,最后还剩的一个从不与人说话,独来独往的木讷玄素少年,更是不会理睬云君。
郭二十八也不理睬他,而是一个人在思忖着什么。
无人应答之下,云君也只好憋着下文,闭口不言。
和赵玉赫并肩而行的许长久倒是发现,这位挺有意思的朋友一扫往日惆怅,今日双眸之中甚至还有些许神采奕奕。
他开口打趣道:“怎的?见着了朝思暮想的神仙哥哥,喜不自胜?”
赵玉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好好的话被他这张嘴说出来,总觉得多了些奇怪的意思。
“只是今日陈先生说的那些话,我有些感悟而已!”
这下不仅许长久有些震惊,周边的范云中也在偷笑。
“这些先生都爱这么说话,听听就行了,他们修为高深莫测的,哪懂我们这些小修士的苦处难处。”许长久习惯性地将胳膊搭在赵玉赫肩上,随意说道。
赵玉赫肩膀一提,抖落他的胳膊,“你就是姚先生说的,夏虫不可语冰!”
“不错嘛,进学一月我的小玉赫都会用典故了。”许长久这次是真的高兴。
“我不是你的,你心念念的秋水姐姐才是你的。”赵玉赫一时语急,没想着说错了话。
许长久露出一丝羞怯,只手轻扇,做女子姿态,娇声说道:“我替秋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