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走出会议中心,天已经黑了,小轩路上遇见大风刮过来冻得鼻子都不太会呼吸了,她裹紧了棉衣、帽子和耳捂子,匆匆回到宿舍。进了楼道走到三层,小轩脱下帽子拉开衣领刚一抬头,子康已经站在楼道里等她多时了。子康的女朋友是同校师范专业的,所以来北京他也是形单影只无人商议。
小轩用双手捂住脸保暖,抬头逗子康;“你这么急?”
子康掐掉烟头,关上楼道的窗户,抬头看了看上面没有走下来的同学,说:“怎么能不急?这破单位天天的就是使唤我们扛桌子搬凳子,等半年以后回学校面试,人家单位问我们积累了什么工作经验,我要说积累了半年当牲口的经验吗?”这句话极为贴切写实,于是两人你来我往的商量起来:如果说同学们都知道了不能转正的事,可能想换单位的就不止小轩、子康了。如果想换实习点的同学增多,往好了说是法不责众,想换的人数多了,能换的可能性才会加大;如果只有两个人想换,还不一定真的能换的了;往坏了说,如果没换成,引起的骚动影响整个实习点的稳定,学校肯定会问责矛盾发起人。那时候现在的实习单位肯定容不下想走的人了,新的单位也去不了,就可能被学校记过还拿不到实习证明,更严重可能拿不到毕业证。那个年代,实习生们还不太会有敏感的法制观念,也不知道怎么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以及和校方谈判,孩子们基本都还是靠着直觉走。
“最次也就是回老家自己找个实习单位,到时候开出证明不怕学校不给毕业证!”子康看似下定了决心,
“还能早点参加招聘会找工作,怕什么?”小轩倔强的劲儿也上来了,
“好!想清楚了就不要反悔,咱们共进退!”两个人碰了碰拳头,这个时候,子康感觉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一个好兄弟!
目标一致,怎么开展动作呢?这件事的难度就在于要让更多同学都知道这个消息,让尽可能多的同学一起提出换实习点,但是也不能让学校抓到实际证据证明是小轩和子康怂恿的,所以具体怎么实施?两个人细细密密的筹划起来。
第四天,小轩和子康分别走进女生和男生的工服更换室。小轩避开实习班长田甜和老员工英姐,走到平时最八卦的实习生汤梅身边,伸出自己的左手,只见手心里写着这样一句话:别念!这单位不能转正!汤梅大惊失色,差点叫出声:真的吗?小轩赶紧示意不要出声,又如法炮制的偷偷给美美看了自己的左手。这样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了!反正每天都要用水投抹布,手里的字一见水就没了,谁也没有证据!
子康复制了同样的方法告诉了其他男生。不出半天,所有的实习生们都知道了,大家在食堂和所有田甜和会议中心员工不在的场合都嗡嗡的讨论起了这个坏消息!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换单位?能换到哪里?晚上在宿舍里,大家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对策。小轩和子康安静观察一言不发。他俩清楚这是一件冒险的事,结果无法预知。实习班长田甜慌了神儿,她从没遇到过这个情况,消息发酵的速度和大家的躁动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
田甜赶紧向辅导员汇报了情况,辅导员非常惊讶,自己做了那么多年辅导员,见过嫌实习太累的逃兵,还从未见过有学生要求换实习点的!这个影响面有多大不得而知,辅导员立刻要求田甜安抚同学们的情绪,说说其他实习点怎么不好这个实习点怎么好,不要形成大面积的学生要退或者换实习点的情况出现,以对比来劝退部分犹疑不定的同学。
接下来的几天,田甜很努力的按照辅导员的要求一一解释,但同学们都有室友、同乡、同学、恋人在其他实习点,其他实习点的优越条件都是无法截断的信息源不断反馈过来的;帝都不适应的寒冷气候、日常劳累机械的工作环境更是助长了同学们的抵触情绪;更何况不能转正的实习点对于想要留京的同学根本是掩盖不了的软肋。田甜的努力收效甚微。
辅导员并没有告诉田甜,所有的实习生也并不知道的真相是,学校在北上广深的实习点都是通过人力中介公司联系的,中介公司把实习生安排到实习点从中抽成,而实习点给到的实习工资中的一半是回流到学校的。学校和中介公司从中渔利,实习生们不过是从中转运的商品而已。换实习点就意味着会议中心的这笔利润,中介公司和学校落空了。而如果所有同学都要离开会议中心这个实习点,不仅这单所有的利润归零,而且学校和中介公司还将面临违约的风险,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实习生往会议中心送了。学校怎么可能同意呢?
会议中心的英姐他们,也察觉到了实习生的异常,之前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孩子们开始出现工作漫不经心、迟到早退的一些态度消极的表现。英姐找田甜了解了情况,以利益施压中介公司,中介公司施压校方,辅导员接到校方通知,尽可能避免学生们换实习点的行为发生。田甜在电话里收到了辅导员强硬的态度指令,软硬兼施的希望实习生们放弃换实习点的想法,学生们却并不买账。
在连续一周的拉锯战之后,辅导员开始担心影响面扩大,要求田甜确认清楚同学们的态度:究竟有多少人不受影响,有多少人坚决要求更换实习点?田甜在这周五下班后,向英姐暂借了一个不用的会议室,把实习生们都召集到了一起。田甜表情尴尬的说:“近段时间大家对于咱们这个实习点不能转正这个事有些情绪,其实各实习点各岗位都是有利有弊的,而且现在这日子了能换的可能性也不大。学校是为咱们好,不希望咱们有换实习点的这个不太光彩的事情发生,同时也不希望咱们有太多抵触情绪。”
子康在后面说“那我们实习完了找不到工作学校管吃喝吗?”
小轩接着发言“我们读大学也不是来做搬运工、清洁工的!”旁边的同学纷纷附和,啧啧点头。
后面田甜在台上说的声音越来越小,底下同学们讨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一度盖过了田甜的声音。
见底下已经压不住了,田甜赶忙说:“但是如果大家一再的和我反映想换实习点,我也要跟学校汇报一下最后的人数。现在我来统计一下,想换实习点的同学举一下手我数一数,现在开始。”
小轩和子康很有默契的都举起了手。受到鼓动,其他同学也陆续的有人开始举手。统计下来,人数居然有17个!差点都要过半了!人多就有更大的可能,抗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小轩和子康偷偷握了握手以示庆祝!
这样小轩、子康和所有十几个同学们静等着学校态度的转变,但田甜背后的校方却突然没了消息!好几天问到的都是让大家等着,可是这样等下去希望会越来越渺茫!这时候不能直接和学校对抗,实习生们身处弱势,换实习点这件事本身还是需要校方协助的,不能完全站在对立面上解决问题。商量来商量去,小轩在子康和其他同学的支持下,决定自己给辅导员打个电话,以情动人,成不成就在这一趟电话上了!
晚上七点,子康陪着小轩去找单位附近的收费电话。昨天刚下过雪,天气很冷,地上有化了的雪、有没化的冰,路面湿滑不太好走。走到电话亭,小轩用冻得发抖的手拨通了辅导员的手机:“张老师,我是在北京实习的方小轩,您现在方便吗?我们想和您商量点事。”
张老师很意外,说完方便以后准备听听这个离经叛道的实习生会跟自己说什么。
“张老师,我们真的很想换实习点,不是随便说说的。我们十七个同学都很想换,”小轩语气诚恳,
张老师先是语重心长的劝慰小轩:“学校没有过换实习点的先例,更何况其他实习点是否有空岗接纳新的实习生都是未知数,现在所有的实习生都已经安排好了”辅导员继续劝说,听起来语气很软却不容商量。
小轩吸了吸鼻涕,鼻头一酸,带着哭腔说:“张老师,我们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没有其他人能帮我们,现在会议中心知道我们想走肯定也不能容我们不会再给我们好脸色,这天寒地冻的,您就帮帮我们吧?”小轩希望融化辅导员这块冰,辅导员一听学生在哭立刻心软了,
小轩接着说“我们现在在会议中心每天就是扛桌子挪凳子,我们不怕累,苦和累都没关系。可是半年以后也没办法转正。到时候毕业找不到工作,我们可怎么办呀?”小轩的话其实给张老师提了醒,即使这帮学校最后没有换实习点,三十几个人最终毕业无业影响了学校今年的就业率,作为毕业辅导员的他会不会被问责呢?
这样软硬兼施之下,辅导员最终愿意给孩子们想想办法。
小轩和子康挂了电话,慢慢往回走。雪地里路灯刺眼,结冰的路很滑,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的颇为费力。
“没事的小轩,大不了我在老家找个实习单位咱俩一起去,天无绝人之路!”子康给小轩吃定心丸,
小轩倔强的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子康说:“对,天无绝人之路!”
继续经过了两天难耐的煎熬后,张老师从学校传来了好消息:如果实习生们愿意放弃在会议中心半个月的实习工资,北京的另一个郊区酒店实习点愿意接收!
但是新开业的酒店需要开荒会有很多体力活!同时,张老师叮嘱田甜,不能有太多换过去的实习生,要力保现有实习点的稳定!潜台词是说:影响面不能太大,毕竟学校不能赔钱不能违约嘛!田甜只好在告知实习生们学校的决定后,继续不厌其烦的说着会议中心的实习点条件有多好,其他实习点条件可能有多差,要换的实习点更差。又因为要损失半个月的实习工资,有的学生开始退却了。统计来统计去,最终有四个学生很坚定的要换实习点,他们是:方小轩、子康、美美、大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