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司马府逃出来的第三日,身体状况越发不济了,此刻的我真的不比皇宫里的父王好到哪去。
不过我倒也是能强撑着身子在后花园里散散心的,庆幸的是嗓子好多了,声音虽然嘶哑难听,但总归是能说出话来的。
自从上次二哥离开后,我以为又是我独自一人待着在王府里。直到今日夜里,我担心淮南的很,实在是睡不着,推开窗想着透口气,一抬眼便看到对面屋顶上毕安。
我先是一愣,然后冲着毕安招招手,示意他进屋来。
毕安飞身,稳稳的立在我面前,一身白衣,好不潇洒。
我与他像是许久未见的家人,心中有挂念,嘴上却不有一丝表现。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就是家人,自从他和我回到晓辰宫那刻起,啼晓我们三个就成了家人。
我打量着他,用极其沙哑并且难以入耳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样,身体好多了吗?看来看去,你还是这样最顺眼,女装以后你还是不要碰了。”
毕安难得正经一回,表情略带着一丝凝重的点点头,摸着我头说道:“我们小司辰受苦了!”
听到毕安这么说,我突然觉得这些日子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心中郁烦的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我眨眨眼,压抑住自己的委屈,开玩笑似的说道:“你们总是把我当孩子。”
后来毕安告诉我,他也是今日才回来的,至于他能这么早回来,也得益于啼晓托人送去了丹药。
还有,自从二哥离开后,啼晓便日夜守着我,只是冥界还有大小事宜,啼晓实在是不能久留,所以毕安便来接替了啼晓。
听到啼晓这么说,我更是想哭,这次倒不是委屈,只是有点感动,真的是难得有人对我这么好,实在是戳我的心窝。
不过既然毕安回来了,我心里又不安分起来了。
我抓住毕安的衣袖央求道:“毕安,你带我去见见淮南吧。”
毕安抽回衣袖,很是坚决的拒绝了我。
毕安道:“不行,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我怎么可能带你出去,被啼晓知道,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说着毕安从怀里拿出一片婆娑叶,上面印着几个字“敢带着司辰胡作非为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认得出,这确确实实是啼晓的字迹,也难得毕安这次这么听啼晓的话。
只是,我来凡间就是为了淮南,这可以说是我的夙愿了,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
我不死心的央求道:“那我不出去,你帮我去看看总可以吧。”
毕安摇摇头说道:“离开你也不行,我也会被打死的。”
说着,毕安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婆娑叶,上面写到“擅离职守你的腿照样打断”。
啧,到底是啼晓了解毕安呢,还是啼晓了解我呢。
我道:“那你让谢必安,或是范无赦帮忙来看一眼也行。”
毕安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我说道:“你怕不是脑子坏掉了吧,没有亡灵,他们是不可以随便出现的,更何况那里是公主府,他们怎么可能进得去。”
毕安如同落井下石,我真不知道我养了一帮什么东西,关键时刻总是靠不住。我有点欲哭无泪,心情可以说是差到极致了,我把毕安推出去,狠狠地关上窗。
毕安拍着窗子,我不予理睬,片刻后,外边静悄悄的,我以为毕安放弃了,回过头,就看到毕安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品茶。
如此我更是生气,我真不知道,我到时候一命呜呼,到底是被双戎叶落含害死的,还是被毕安气死的。
我堵着气向榻边走去,毕安挡住我的去说道:“心急了不是,我又没说不帮你。”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毕安,毕安很是神秘的从怀里取出一片婆娑叶,冲着我眨眨眼。
婆娑叶,又是婆娑叶,我发誓,等我回到冥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破树砍了。
毕安念了个口诀,婆娑叶在他手间消失,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毕安让我坐下,安心等待,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个人,突然的出现着实吓了我一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真的有失形象。
我一阵呛咳,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毕安嫌弃的看着我,然后还是贴心的轻拍我的背。
我好转下来,打量着眼前的人,眼前的女子身着青色罗衫,看着很是眼熟,但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想的正入神,青衣女子突然跪下身子说道:“月华多谢阎君救命之恩。”
月华,她是月华!
我连忙扶起她说道:“月华,你是月华,人身这么快就修好了?”
月华站起身,毕安在一旁说道:“那还要多谢你那个师父,没想到昴日那老头儿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
月华接着毕安的话说道:“昴日星官引来瑶池水,日日浇灌,才让我这么早醒来,不然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这师父平日里看着窝窝囊囊的,没想到还是很疼爱我们两个的,上次师父出手相助我就对师父刮目相看,这一次师父伟岸的形象再一次屹立在我的心里。
愣了片刻,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与月华并不是旧相识,勉强称得上是有一面之缘,别看我之前在九重天上混迹那么长时间,除了在师父的太阳宫里胡作非为,到了外面做作的要死,用啼晓和毕安的话说,我这是窝里横。
气氛突然有点叫人不舒服,一向热络的毕安也没了话,毕竟女人本来就是麻烦,更何况现在还有两个女人。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月华这次来是为了帮我,只是我实在难以启齿,毕竟把月华拖进我们的事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片刻后,我依旧没有开口,我也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月华倒是善解人意的率先提出来:“阎君你在这里安心养着身子,庄公子那里由我去就好。”
听到月华这么说,我心中甚是欢喜,颇为激动的站起身。
月华扶着我说道:“阎君身子虚弱,还是坐着歇息的好。”
我听话的坐下身子,不过月华的这声“阎君”实在是生疏的很,我看着她,就如同看啼晓一般说道:“唤我司辰就好,左一句阎君,右一句阎君的,怪生分的。”
月华脸上的笑恰到好处,看的我有点儿入迷,我想着,着啼晓真不知道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气,拐来一个货真价实的仙女。
月华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神,她轻轻的拍拍我的手,我回过神,看到月华坚定的眼睛,我莫名的感到安心,随后我投去感激不尽的眼神。
月华笑着摇摇头,她转过头对毕安说道:“我走了,你照顾好司辰。”
毕安点头间,月华就在我们面前不见了踪迹。
我当初觉得瞬移术是最没用的术法了,没有与天同寿来的实惠。
如今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来去自如,心里实在是羡慕的很。
从月华离开,我便坐立难安,时不时的向门口张望,毕安站起身走过来把我拉到榻边说道:“你身子会吃不消的。”
我试着挣开毕安的手,只是毕安的力气实在是大,尽管是隔着衣服,我都能想象出我的手腕指定是红了。
我把着床榻死活不松手,语气有些焦急又带着辩解的口吻说道:“我没事的,毕安,你放开我,我要等着月华回来。”
毕安停下脚步,迟迟没有回头,我试着撤回手,可毕安依旧死死的抓着,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声,毕安说道:“司辰,你没有心,你的心从你认识庄淮南之后就不见了,你胸口原本应该有一颗心的地方变成了庄淮南。”
毕安突然的话听的我有些不知所以。
毕安又道:“本来是想让你一直开开心心,偶尔调皮捣蛋也没关系,还有我和啼晓给你担着,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们也为你开心,可是你都做了这什么,为了那个伤你的男人,你伤害你自己。”
最后一句话毕安是吼出来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动怒的毕安,居然还是因为我。
我正在想说什么话来安抚一下毕安的时候,毕安突然送来我的手说道:“那个王八蛋,拐了我家的小司辰,还伤害你,我去宰了他,省得你总是劳心劳力的记挂他。”
说着毕安就要走,我一听顿时慌了神,张开双臂死死的拦住毕安,我连忙说道:“毕安,你别冲动,是我不懂事总让你们操心,我现在就休息,现在就休息,你别去找淮……他。”
“淮南”两个字已经在嘴边了,又被我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毕竟这种情况下,我越是提淮南毕安越是生气,弄不好会物极必反,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
毕安狐疑的看着我,一脸的不相信,我一手死死拉住毕安的衣袖,一手抱起被子说道:“真的,我现在就休息,不信你看。”
毕安见我安安分分的躺在榻上,满意的点点头,只是我没有看到毕安转过身一脸奸计得逞的狡黠的笑。
或许是我真的太过劳累了,也兴许是毕安给我点的安神香奏了效,我睡的昏昏沉沉。
当我在睁开眼睛时已日上三竿,我猛地坐起身子,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并不知道毕安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晓得月华有没有带着淮南出现在我的门口。
一想到这我不免得有些激动,我连鞋子都没穿,满心欢喜的打开紧闭的朱门。
可惜,笑容在脸上定格,我没能如愿以偿的见到淮南,我倒是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对坐饮茶的毕安和二哥。
“二哥,毕安!”
我冲着他们有气无力的喊道。
听到我的声音,两个人回过头,两人很是同步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向我走过来。
只是,我觉得二哥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但又说不清楚。
我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毕安眉头一皱,低头看着我的脚怒斥道:“司辰,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二哥根本就不知道毕安的存在,此刻毕安和二哥一起出现本就在我的意料之外了,没想到毕安居然口无遮拦的唤我“司辰”。
我有些慌张的伸手去捂毕安的嘴,然后讪笑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容安念。”
毕安很是嫌弃的打掉我的手说道:“我跟王爷已经坦白了,你有什么好隐瞒的。”
听到毕安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气毕安自作主张把我的前生今世说出来,即便我是森罗殿的阎君,但面前这个男子确确实实是我二哥,如今毕安把我的事都捅了出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哥。
我怯生生的唤道:“二哥……”
我不知道慌什么,但就是心虚不敢看二哥的眼睛。
沉默片刻后,二哥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不管你是阎君也好,神仙也罢,你就是我容景辞的妹妹。”
说着二哥还如同小时候一般,轻轻的摸我的头,眼泪决堤而出,我猛的扑进二哥怀里,带着哭腔叫着二哥。
我是被二哥抱进屋里的,因为我不幸的晕倒了,我又睡了多久我也不清楚。
当我再睁开眼睛,外面已经黑下了,屋里的烛火也随着窗缝里透进的微风不断摇曳,二哥和毕安相对无言的坐在案旁,影子则是在墙上一闪一闪。
我努力的动动我的手,只可惜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力,我只能听见一声一声的叹息声。
“二哥——”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呼唤道。
听到我的声音,两个人快速的凑到榻边,我借助着二哥的搀扶坐起身子。
我探出头向二哥身后的毕安问道:“月华回来了吗?有淮南的消息了吗?”
我带着期盼的眼神盯着毕安,毕安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过身去,我有些焦急,连忙掀开被子想追过去。
好在毕安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端过一杯水递给二哥,示意二哥喂给我,然后说道:“月华见到庄淮南了,只可惜她没能把他带出来。”
我抿了一口水问道:“为什么,怎么会带不出来,月华她是……”神仙啊。
“池尊守在那里,估摸着是等你去,没成想你没能自投罗网,反而去了月华,只是月华刚恢复人身,法力不如以前,此次也是负伤回来的。”毕安打断了我的话说道。
我落寞的低下头,然后颇为平静的问道:“那淮南他怎么样?”
毕安摇摇头说道:“不好,许是患了心疾,这回你们两个谁先走一步还真说不准。”
毕安这话真不中听,但不可否认,他说的确确实实也是实话。
我把二哥和毕安都请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拿起笔,手在空中定格,一滴墨砸在纸上,我回过神重重的写下淮南的名字。
活了这么久,我头一次发现居然还有比地府的玄冥更黑暗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明天。
我放下笔,目中无神,许是八月里天气闷热,使得我现在心中甚是烦躁。
我躲在屋子里,片刻后,我推开门,一束光打在脸上,让我不适的抬起手挡住脸。
侧头时发现毕安就立在门外。
我用听不出是喜是悲的语气问道:“二哥走了?”
毕安挥手招来一片云替我挡住了刺眼的光,然后说道:“四皇子叫去了。”
我点点头,然后冲着凉亭走过去。
我以为毕安会跟上来,当我回过头时,发现毕安没了人影,这事儿我倒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毕安是不会离开我的。
我气定神闲的坐在亭子里,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头丢进脚下的水池,一圈圈涟漪很是撩人。
毕安从里屋走出来,手臂上挂着一件披风,走到我身边时将披风稳稳的披在我的身上说道:“我知道天儿热,但是你的身体受不得凉风。”
我原本想要取下披风的手松开,随后又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这副破皮囊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所以嘴上这么说,但我也是很听话的拉紧披风,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示意毕安坐下,然后说道:“月华没事吧,让啼晓知道我让月华做这么危险的事,他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毕安说道:“月华没什么大事,好好调养几日就好了,至于啼晓那里,你放心好了,我会替你担待的。”
毕安说话很是好笑,还替我担待,这事儿让啼晓知道恐怕毕安也逃不了,啼晓早就惦记毕安的一身好皮毛了。之前每次毕安一惹啼晓,啼晓就跟我念叨榻上缺一张上好的皮子。
其实我也没打算瞒着啼晓,只是这事早说晚说都一样,所以我还是再拖拖的好。
我指了指水池里荷叶上的蜻蜓说道:“你看那蜻蜓,怪好看的,有朝一日能修成精怪化身成人肯定好看。对了,晓辰宫空着也是空着,你让月华去那里闭关几日,我的屋子里还有我偷师父的丹药,你一并给了她,也是谢了她帮我这么大的忙。”
毕安点点头然后说道:“司辰,别跟交代后事似的,万事不是还有我吗!”
我冲着毕安笑笑没有说话,我坐起身,理了理衣襟,估摸着二哥快回来了,想着该去见见二哥了。
算是最后的道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