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向晚,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儿略过门前,给这安静的天空平添几分寂寥。我抬头端详着头顶上的一片天,忽然明白了那些垂暮之年的老人为何能有大把的闲暇时间望着远处发呆,我想也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吧。
我也不知道二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知道他出去了好久。我向管家说明了来意,管家爷爷点了点头,还命人给我搬来一坐榻。
我刚开始还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了,我哪有那么娇气,但事实上他们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太阳一落下,便带走了风中的温热,一丝丝凉意席卷而来,我缩在披风下,片刻后我又移坐榻上。
兴许是下人也没想到,二哥这么久还没回来,看着我弱不禁风的样子也属实不易。
“公主,王爷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您先去歇息吧,等王爷回来小的知会一下就是了。”老管家走过来相劝道。
我摇摇头说道:“我要等二哥回来。”
我不是任性,只是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我真的怕我一闭上眼睛就真的不会醒过来了。
老管家为难的看了看一直守在我身旁的毕安。毕安冲着他摇摇头,我懂毕安的这个摇头,多数是无奈吧。
毕安道:“由着她去吧。”
真难得毕安能任由我这般胡闹。
我环顾四周,除了老管家以外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厮几个丫鬟。
我抬眸看着管家说道:“我去二哥房里等着,你们不用候着了,都早些休息吧。”
“这…这怎么好!”老管家又是为难的摆摆手,然后又向毕安投入了求助的眼神。
毕安冲着他们摆摆手说道:“公主既然都说了,你们听便是了。”然后拍了拍管家的肩降低了几分声音继续说道:“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管家很是信任并且很听这个突然出现在王府里的陌生男子的话,我暗戳戳的腹诽着,明明我才是公主,结果一点威信都没有,势头全然被毕安夺了去。
我忽略掉毕安和管家的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的向二哥的屋子走去。
我在二哥的屋子里翻看他的字画,别看二哥平日里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但没想到,也是个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
我放下竹简,向窗外望去,估摸着时辰大概是巳时了,我有些困得睁不开眼睛,但一想到自己可能随时会一命呜呼,就一定要见二哥一面。
又是一炷香后,终于听到了门外马蹄声和朱门关闭的声音,我有些激动的站起身,走向外边。
我站在门口看着渐近的身影,突然有一种,二哥就像黑夜里走出来的一束光的感觉,清晰且明了。
“二哥!”我冲着二哥摆摆手喊道。
二哥听到我的声音快步走过来,脱下披风披在我身上说道:“更深露重的,怎么还不歇息。”
我还没等开口,毕安打着哈欠说道:“你的好妹妹可是等了你半天,可怜我要跟着受罪,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走了,困死小爷了。”
说着毕安全然没有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就转身离开了。
二哥收回目光,问我:“念儿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说呢,有事,也没事,见见二哥不过是图个心安吧。
二哥有些好笑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眼巴巴的看着二哥,无比认真的说道:“二哥,你要快点成家立业,别在玩世不恭的了,最好是回到上阳找一个心仪的女子,你别跟容景琰斗了,既然你无心王位,那就明哲保身也好啊!”
二哥有点儿不明所以的看着我说道:“念儿今日是怎么了,与平日里很是不同。”
我有些嗔怪的摇着二哥的手臂说道:“哎呀,作为妹妹关心下自己的哥哥还没什么不对嘛!”
二哥轻笑道:“难得,属实难得啊!”
二哥的话音刚落,我的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绞痛,最近疼的越来越频繁了,我皱了一下眉,想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但终究是忍住了,我实在不想让二哥看到我这个狼狈的样子。
“二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也乏了,我先回去了。”我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二哥伸出手想叫住我,但终究是作罢了。
我逃似的回到屋子,关好屋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踉踉跄跄的去匣子里翻找药,胡乱的吞下药,只可惜,这药也不能缓解我的痛苦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
毕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惊得我连药瓶都滚落在地,我捡起药瓶说道:“毕安,下次干点人间的事,你这样我早晚都会死在你手里的。”
堂堂一介阎君,被吓死了,说出去机会会被四海八荒流传万年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毕安从我手里接过药,闻了闻,然后丢在桌子上说道:“这药不管用了,你也没必要吃了。”
我点点头,拾起药瓶,重新放回匣子里说道:“何必把生死挂在嘴边呢,我倒是不在乎,可我二哥可不一定,你知道的,他最疼我。”
“要我说你还不如给自己来一个痛快,这样对谁都好,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嘛。”
我伸出手抓着毕安的衣领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守着我了,直说,本阎君自然不会强求你的。”
“小人之心!”毕安打掉我的手,理了理衣衫转身就要离开。
“哎,别走啊!我有事求你帮忙。”我叫住毕安。
毕安回过头看着我。
我道:“晓辰宫的酒窖里有一白瓷琉璃瓶,那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你帮我拿过来,我要给我二哥。”
毕安带着几分情绪说道:“我守了你这么久你都没说给我什么,那个容景辞不过是当了你十几个年头的哥哥却叫你这样念念不忘。”
我倒过一杯茶水递到毕安眼前说道:“您消消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顺道去看看月华怎么样了。”
毕安气鼓鼓的夺过杯子,放到嘴边又放下手说道:“晚上喝那么多的茶会睡不着的。”
毕安可以用愤然拂袖而去来形容,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估计他一定回去晓辰宫,而且我还知道我拿到酒之后一定会偷喝的。
其实那个酒根本就不是我给二哥准备的,那是我当初从九重天上下来的时候顺下来的,那个酒过于凛冽,后劲儿又大,顾及毕安还没等回来就回跑到那个山头睡上一觉。
毕安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翻墙跑了出去,二哥的王府和容安怜的府邸之间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过以我这个虚弱不堪的身子估计要花些时间。
我一路上我正琢磨这怎么逃过守卫还要夺过可能守在淮南门外的池尊等人,想的正出神,几声沉重的钟声惊醒了我。
“丧龙钟。”
我停下脚步,轻声呢喃着,随后我面向那个我自幼生长的深宫跪下身,向着那个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我跪的笔直,然后自言自语道:“父王,女儿不孝,不能为你送终。”
我站起身子,转过头,赫然出现三个人吓了我一跳,不能说是三个人,应该是三个鬼。
“念儿?”
“阎君,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眼前的并不是别人,正是我昔日的下属谢必安范无赦,而立于他们之间的正是我刚刚逝去的父王。
我忽略掉那两个死鬼走到父王身边,我知道活人是碰不到魂魄的,但我还是不死心的尝试了一下,没想到,我成功了,我握住了父王并没有温度的手,但是那个感觉和他牵着小时候的我并没有区别。
“爹,女儿不孝,没能陪在你身边。”
我说这句话是真情实感的,因为我知道,此刻的我就是容安念,如假包换,而他们口中的阎君不过是躺在冥界里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而毕安守候的不过是我身上的一丝魂魄。
司辰,我并不是司辰,司辰没爹没娘,我比她好多了,我有爹有娘,还有一个疼我的哥哥,司辰爱而不得,这一点我比她还要好上一些,最起码我和淮南心意相通,没有痴怨。
父王握着我手,老泪纵横,说是老泪纵横不过是面颊上多出两道白霜,还透着冷气。
“念儿,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这份罪。”
父王这么说我估摸着应该是二哥把我的处境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王。我摇摇头,要说怪,其实最开始我也是有一些埋怨的,不过命是如此了,我又不能怪别人。
不过父王这样离开我倒并不觉得是坏事,最起码算是脱离苦海了吧,若是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整个你死我活,估摸着比死还痛苦吧!
“阎君,你还看不到我们吗?”谢必安伸出他那双惨白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还没等我开口,谢必安侧过头对范无赦说道:“判官大人不是说阎君快死了吗,怎么还看不到我们?”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叫死,不过是阎君历练一圈,元神归一。”范无赦拍了一下谢必安的头继续说道:“不对啊,阎君不是能看到比临国主吗!”范无赦指了父王,然后又上下打量着我。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理他们,不过既然我有这层身份在,我当然要好好运用一番了,毕竟之前身为阎君,还是有一点权利在的。
“你们好生待我父王,至于转世投胎一事等我回去再做商议。”我打断两个依旧窃窃私语的俩鬼。
“阎君,你能看到我们啊,怎么人间走一遭变得这般不尽人意。”
谢必安那个阴柔的死样子我真是受不了,回去之后冥界的风气我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我忽略过喋喋不休的谢必安对父王说道:“父王,你好生离开,等我回去之后定给你一个好安排,总不至于如这一世般苦楚。”
父王早被谢必安范无赦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明所以,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去解释这件事,我相信不用我说,这两个长舌鬼也会将我的事情交代清楚的。
再次道别,我目送着他们离开,长舒一口气后继续向着淮南一步步走去。
此时我心中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倘若池尊想对付我必定会抓住任何机会,而此刻宫中大变父王晏驾,他们肯定会认为我回了宫里,而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这么一番盘算下来,我信心高涨。
我从腰间摸出一壶酒,这酒里泡了草药,后劲儿大得很,不过我没来人间之前也算是个酒蒙子,还是有些酒量的,不过这次可不是为了解馋。我这毒长久积压在身体里实在是苦不堪言,寻常的药也不能帮我扛过去了,我倒是想到了这个听起来不太靠谱的办法。
酒壶不大,酒装的自然也不会太多,几口就见底了,喝完之后又后悔,有酒量毕竟是我是司辰时候的事,如今我是容安念,不过是和凡人,倘若醉了酒恐怕毕安醒过来我还没清醒,实在是后怕。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争气的,除了脚步有些虚浮,其他没有任何异样,不仅如此,精气神十足,甚好,甚好!
我丢到酒瓶子继续赶路。
啧,这酒是好酒,只是药材总感觉差点事儿,估计就是小山上随便采的,这肯定不如我们终南山那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那种遍布先泽的地方生长的草药自然也不是一般。
话说,多少年前来着?
我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个时候还没遇见淮南,我在终南山扑蝴蝶的时候还曾见过人参娃娃,只可惜那个娃娃鬼机灵鬼机灵的,我根本奈何不了它。
不过话说回来,这药酒差虽差了点,但效果还是不错的,我现在感觉周身热水游走,不用看我也能知道此时我的脸肯定红扑扑的,这样也好,省的见到淮南时面露憔悴,实在是不应那相逢的景。
拐过前面的路口就是容安怜的公主府了,说道这个公主府我就来气,这分明是我和淮南看好的地方,结果容安怜不仅抢走了淮南,还鸠占鹊巢,属实让我不舒服,等我回到冥界,我定要在她的运簿上重重的画上一笔。
转过街角,眼前赫然出现一好生气派的府邸,容安怜还是不知道收敛,她还是把她最喜欢的海棠花种满了院子,隔着厚厚的墙我就能闻到浓重的海棠花味儿。
其实我之前不讨厌海棠花的早些年前我的宫里还是有几株的,没成想容安怜对海棠花的喜欢可以说是到了痴迷,近几年更是变本加厉,浓重的气味熏得我头疼,一气之下我便命人砍了我宫里的树,也算是迁怒于“树”了。
我利索的走到后门,俯在门上侧耳聆听了片刻,并没有偷懒的家仆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过这个时辰应该也不会有人在院子里溜达吧!
我尝试打开门,可以失败了!
正当我手足无措时,我瞥到不远处有一个独轮车,看样子是被人遗弃了,车轮下都有了青苔,不过正好为我所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麻利的推过车子,踏着车子翻身入院,靠着我与淮南的心灵感应快速的找到了淮南的住处……
从“麻利”那里开始到我“找到淮南住处”都是我美好的想象,我没成想,我在“麻利”那里就翻了车,五脏六腑绞痛使我不得不弓下身子缓解痛苦。
喉间腥甜,一口鲜血毫不吝啬的吐了出来,啧,以我这个样子估计还没等谢必安范无赦他们回地府就会又跑一趟接我回家了。
话虽说是开玩笑,不过就凭我刚刚能看见谢必安范无赦和父王的魂魄我就知道我大限将至了。
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而此刻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轮车推至墙角,我借助着轮车攀上墙头,牟足了力气想撑起身子,没成想,这个时候出现了差池。
“哎呦~”
我被突然出现且不知明的东西撞了个满怀,别的不说,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是个活物,因为除了撞头时感受到的气息外我也是听到了那个人闷哼一声。
那个声调实在是熟悉的很,我尝试着叫了一下:“淮南?是你吗?”
“是我,念儿,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淮南隔着一面厚厚的墙回答道。
“先别说了,你快出来,我在外边接应你。”我打断了淮南的话,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估计他也是知道宫里的事,以为我进了宫,不过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容安怜回了宫里,发现我不在必定会让池尊回来守我。
淮南露出头,也是些许的费力,不过还是要比我敏捷一些的,也难为他这个书生了,还要做翻墙这等事。
但是能同时选择翻墙跑路,还选择了同一个位置,这就是我们妙不可缘的缘分了,我之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可是没有这样的桥段的。
淮南看到了我放的独轮车,细细寻摸了一个下脚的地方,那背影里狼狈里待着一丝风雅,看起来甚是好笑。
我上前扶着淮南,淮南一落地便转身抱住我,用透着疲惫的语气说道:“念儿,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伸出手摸着淮南略带胡渣的脸说道:“你清瘦了好多,还有胡子了,如此不修边幅,怎么敢来见我呢!”我半开着玩笑说道。
淮南握住我的手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又风雅给谁看呢。”
有些日子不见淮南,他好像开窍了,知道女孩子喜欢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