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耷拉着脑袋,手边是一封传讯信符,欲哭无泪。这也实在怨不得他会有此想法,本来觉得自己做这个城隍老爷已经够憋屈的了,四处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天上的和地下的各位大爷们,但是没想到后院起了火,自己却被自己手底下的大爷坑的只想哭。
说起黄歇,做这泰山城隍也已经两千年有余,但是自从承袭了这城隍之位后,自己感觉自己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城隍的地位本身是比较尴尬的,职位属于冥界,却又行走于阳间,若只是这个到还好,但是五千年前创世道则刚刚隐没于世的时候,神族和鬼族有过一场大战,具体原因已经不可考证,只知道大战的战场是整个人间界,神族动用手段,将自己的力量映射到下界,与人族肉身结合,在下界形成伪神灵金身,鬼族则派遣三位鬼界鬼仙,墟门大开,来到人间界,与那些“伪神”们大战一场,直打的天崩地裂,整个中州大陆版图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大战持续了一千五百年,最终不知何故,一夜之间,神族十二位顶尖大神尊死了三位,而且全部是金身崩碎,魂魄消亡,连转生的可能都没有了。最终神族剩余的九位顶尖大神尊与冥界十位冥君在泰山之巅订立大道契约,双方各自派遣从属行走人间,冥界派遣鬼仙来到这泰山创建泰山城隍府,自号泰山府君,帮助人间梳理人族气机,神族则决定除了巫族以外,留下修炼伪神灵金身的法门,传下这一脉道统,帮着人间镇压山水气运。
因为冥土鬼仙可以真身降临人间界,但是神族多是分身下界,辖地在下界的神族也只能画地为牢,不得逾越辖地一步,所以神族最终只能妥协,捏着鼻子授予城隍敕封天下山水正神和土地境主的权利,只要定期报备神族录籍造册即可。
所以那些山水正神,虽然挂着个神的边,却和天上的诸位大老爷们完全不一样的,本身金身就不是纯粹的神灵金身,约束又大,境界不够。那些山水正神们的地位就很尴尬,挂着个神仙的名字,又不是神族,说不是神族,但是却又地地道道的在神族录籍造册的。只是这些倒还好说,最多让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而已,但是既然不能掌握道则,那么境界上肯定会比正宗神族差上许多。
天上的大老爷们最不济的都是天境巅峰,么得办法,神君大老爷们生来强大,负责掌管和运转一部分道则,创世大道则不显于世,隐于三界之内,那么这诸多道则就个个成了香饽饽,况且神族本身天生亲近道则,所以被神族的诸位神君掌握了大部分,剩下些残羹冷炙留给了人间道门。冥土也是有些道则显化的,但是冥土为死地,死地的道则又带不出冥土。
黄歇哭丧着脸,信符上的信息很明确,态度极其诚恳,措辞很是低调,是东海郡的守藏派发出的,而且一看就是守藏派掌门的风格,信中絮絮叨叨,说什么有钟山派五十四位剑修,包括一位地境巅峰老祖师和十数位地境大高手,跨过江水、淮水的山水辖境直奔着东海郡而来,到了自家地盘,自家山水正神不怎么硬气,连话都不敢说的,但是守藏派还是有那么些家底的,就出手收拾了一下,没想到这帮人这么不经打,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还望府君老爷不要怪罪。还说什么府君老爷心胸宽广,一定不会计较这些,如果真的计较了,那自家只能亲自带着自家老祖宗来上门赔罪了,守藏派别的没有,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还含糊其辞的明里暗里提了几嘴,说是什么近期听说南郡和丹阳郡多有十余岁的童男童女失踪,具体原因不详,只是守藏派推断肯定都是死了的,一身气运也悉数被侵吞,还提醒城隍老爷一定要注意安全,小心自己哪天也别人捉了去。
如此种种,絮絮叨叨洋洋洒洒千余字,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位大城隍老爷又不是傻子,修士一般不会擅自跨越山水辖境,跨境之前都会与山水正神打个招呼,像江水这种大渎,就算是中三境巅峰渡江也要战战兢兢,没有那位江水河伯老乌龟的允许,那些中三境的老神仙们指定无法跨江而来,而且钟山派死了人,跟泰山府君告罪做什么?还有什么亲自上门赔罪,还要带着自己老祖宗,守藏派的底蕴自己还是知道的,上三境大修士总计五位,其中包括一位上三境巅峰修士是那韦南山的老祖宗,堂堂上三境修士和守藏派掌门来给自己赔罪?自己他娘的接是不接?能接的下来?还有什么少男少女失踪,原因不明,说是原因不明,自己心里很清楚,是多位手底下的山水正神搞的鬼,夺他人天运熔炼己身,以此提高自己的境界,看着表面光鲜,做的却是吃人的勾当,招惹谁不好,偏偏自己找死要招惹白老七。还有什么要自己小心些,城隍大人扯了扯自己这张少年面皮,觉得自己看了这封信,跟他娘的被剥光了似的。
黄歇苦着脸自怨自艾,听到门房童子给自己传音,说是外面那位山君大老爷已经到了正厅了,黄歇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个龟孙子来干啥的,那些营生这龟孙子肯定是掺和了的,掺和了多少,自家功过司的那些个龟孙子们还是没给到,不过黄歇知道,巫族那位白七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位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以往打过交道,是个闷葫芦性子,但是自己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巫族本身同样从属于神族,但是跟城隍和山水正神又不太一样,城隍属于冥土,但是山水正神们却是属于神族,只是双方妥协之下的产物,两面都沾一点,但是两面都不是亲爹,自然两面都不太招待见。
巫族不同,神族虽然专注天道,各司其职,一般不问人间事,但是巫族自开天之时就担任沟通天地之职,各族又对于自家侍奉的神尊忠诚的跟老狗一样,自然属于神族嫡系。
至于白老七,巫族内部的情况本就云里雾里,近三千年以来,道门兴盛,各处宗门势力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冒出来,巫族本来在人间代行神族之职,但是三千年来随着道门战力一路登高,巫族也就有些没落,愈发龟缩在自己的地盘上,外人极难渗透,具体情形也就云里雾里。黄歇知道的情况无非是这位白老七是雷泽边上的云隐巫族出身,雷泽雷君的大祭司,巫族内的天榜上排名第九,不论是道族还是巫族或者是妖族,三族高手均有参照战力排名做成天地榜,天榜十位,地榜十二位,三族六榜共计六十六位高手,是伏羲大尊坐下太昊巫族给到的,太昊巫族善卜,尤其擅长感应灵气气息,根据天地榜资料来看,这位应该是上三境中第二境的玉壶境巅峰,比自己低了一个境界。但是自己本来在人间就约束重重,束手束脚的,自家的金身是这人间第一等没错,被白老七锤个几拳,估计碎是不会碎的,但是至少得裂几条大口子。
“这帮龟孙子就知道给老子惹祸。”黄歇抱怨归抱怨,该做的事情还要做,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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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一行人速度不算特别快,照着白老七的说法是多走走看看,回到族内之后估计就没有这么悠闲的日子了。
按理说四品云驹日行千里不是什么问题,东海郡到达泰山郡不到三千里,但是一行人到达泰山郡城的时候,春分已过。
柳条柔软,轻抚水面,云淡风轻,不时从云上漏下些许天光,路边的野花开的娇艳。
一路上倒是没怎么停留,直奔泰山郡城。
泰山郡是大郡,郡城比东海郡还要大些,起始于泰山玉柱峰脚下,依山势而上,未到半山腰,就不见几户人家了,只有几座道观,再往上,就被云海遮住,不见上面的景象,只隐隐透出金光。
泰山府君城隍阁在玉柱峰峰顶,自山脚下,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一条石道隐隐约约出现在云层里,过了山腰,也就隐没无踪,石道上不时有些蚂蚁似的身影,应该是上山的善男信女。泰山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修道之地,灵气充沛,特别适合阳刚路数的修士在此修持,多家宗门在山上都有驻地,碍于泰山府君的威势和境界,多只是派驻地境,就是中三境的修道士驻守在此。
秦川一行人到达泰山郡城,天光未亮,城门刚开,一行人未歇脚就直奔泰山玉柱峰,看着白老七的架势,反正不是上门做客去的。
还未等秦川等人行到半山腰,云海中一道金光掠出,照亮了半边天,云海霎时被分成两半,声势惊人,直奔南方而去,被金光搅扰的连连震动,隐隐约约露出云海之上的泰山城隍阁。
白老七看到此景,冷哼的一声。
白芷倒是觉得很稀奇,轻声念叨着:“这城隍老爷还挺会办事儿。”
白老七转头看了眼白芷和白汀,楚朗一如既往的沉默,仿佛自己不存在。
白汀冲着白老七展颜一笑,眼神温柔,白老七顿时心情大好,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却伸手搭住秦川肩膀,开口道:“听你娘说你每日修炼的是《白石经》?”
秦川没来由有点畏惧,缩了缩脖子,稍微思索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白老七手上没松,冲着白芷等三人点点头:“你们三个先在这等着,我和他去去就回。”
一边说着,白老七双腿微曲,未见如何使劲,身影就自地面轰然拔高,整个玉柱峰似乎也震了一震,被压得矮了数寸,周身气机紊乱,带着秦川,身影直直就往云海上面掠去。
待到云海上面,秦川才知道为什么云海之上隐隐泛出金光,原来那不是日光,而是日观峰和玉柱峰两峰之上分别有一座泰山山君祠和泰山府君祠。日头初升,照在两座祠庙的金黄琉璃瓦上,琉璃瓦熠熠生辉,上面不时有类似于神灵真身的金色光点泛出,浓郁到极致的日光精华被金黄琉璃瓦吸收,转换凝练为金珠,自屋檐处滴落,撞击地面上,叮叮咚咚,金光迸溅,被早已经准备好的值守童子收摄在手里捧着的净光瓶中,净光瓶原本是白瓷质地,也被日光精华映照的显出一团金黄光晕。两座祠庙就像是悬浮在云海上的两个小太阳,屋檐上金光闪闪,看的秦川直眼馋,自己要是能在这里修炼,怕早就不是炼气境的小修士了,突破筑基境到达蹑空境都是有可能的。
白老七身形展动,速度极快,却不是修士的御风而行,修士御风往往会带出极大的劲风,白老七身旁一丝风声也无,只是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隐隐有几条纹路浮现,具体是如何做到的,就不是秦川能知道的了。待接近泰山府君神祠,秦川看到府君祠外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两道身影,似乎是恭候多时了,一青衫,一白衫,白色身影面容模糊,青色身影倒是没什么遮掩容貌,只是各自脑后都有隐隐光晕泛出,色做七彩,流光四溢。
白衫身影有些忐忑的搓着双手,青衫身影低着头,看模样,是位少年,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不时咳嗽一两声,身上透出一种衰败的气息,应该是受了伤,只是不知道伤势严不严重。
白老七瞥了一眼,身影直落而去,待停住身影,正好落在那两位面前不过三丈,那两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白老七盯着这两位,直盯得两位发毛。
白衫身影,也就是那位泰山府君干咳一声,脸上不敢做出苦笑的样子,只是轻声叫了一声白七爷。
白老七嗯了一声,松了抓着秦川的手,只听“啪叽”一声,秦川没站住,自己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吃疼之后一蹦三丈高,顺势伸手打在白老七后脑勺上,又硌疼了自己的手。
秦川苦着脸揉着手掌,泰山府君和泰山山君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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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汀看着父亲和秦川向上掠去的身影,有些开心。
白汀自己就是这样,从小就和这个弟弟比较亲近,她的脾气不算柔和,沾染了些南方女子的秀气与婉约,只是话不多,随了自己父亲的性子,是个倔脾气。
自己被母亲带出巫族这么多年,刚出巫族的时候尚不记事。一直不知道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与秦川有关系,但是母亲对此一直闭口不言,自己也就不好问。
至于那位江水河伯的窥探与觊觎,自己一直知道,大概是自己十岁左右的时候,当时尚不知道利害,自己和母亲去往南郊梅花山踏青,归来的时候晚了一点,天已经擦黑,西面天宇上流转着大片晚霞,让白芷不由的看的痴了。
经过云水溪的时候,白汀见到一位姐姐向自己招手微笑,那位姐姐身材高挑,脑后隐隐约约显出一圈光晕,面容秀气,是典型的江南风格,自己没来由的就想往水中走,被白芷眼疾手快的拉住。后来有一次,自己去那座河神娘娘和土地公的祠庙,偶尔抬头看了眼河神娘娘的金身塑像,只是一眼就从眉眼中认出那位姐姐是这河神娘娘,至于为什么要自己过去,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之后那座河神娘娘祠庙就不怎么灵验了,每次出门的时候还总觉得有其他人跟着自己。
父亲的到来,其实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因为那些觊觎自己气运的人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所以自己一直在酒铺里待着,几乎从不出门,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家的酒铺子里似乎有些什么古怪,那些人从来只能在门外窥伺,不敢进门。自己从来也未跟母亲说过此事,母亲的境界不够,知道了此事也只是白白担心而已。。
白汀知道自己体质天生与水亲近,这是因为自己的血脉导致的,自己拥有云隐巫族最纯正的血统,云隐巫族世代信奉北方水德辰星星君,所以体质上而言,是最好的亲水之体,才会引得多位水神的窥伺。巫族之所以被神尊选中,大部分是因为自身体质与神尊的大道相近,所以才会被选中于人间代行自己之职,既然自己是水德星君座下子民,那么自己被这些水神选中之后下场会怎么样,着实难说。
究其原因,还是怀璧其罪罢了,就像自己父亲一样是最好的亲水之体,但是却无人敢来窥伺,还是自己太弱,仅此而已。
白汀思索到此处,手腕轻轻拧转,向上紧走几步,与白芷和巫朗甩开一段距离,仰头望着天上云海,小声喃喃:“待得有一天,我会来这里,定要打的你们金身碎裂,城隍难做。”
耳边明月珰随着主人心境变化,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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