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荣三人走出地牢时,正是烈阳高照的午后,外面扑面而来的暑气与身上残留的阴潮相互交融,使得洪清荣有种恍如隔世感。
想来良蓝怕自己再次引来衙门的追兵,才会把他二人塞进地下牢笼这种,足迹难寻的地方。
时隔多日再见方渐离,依旧是在那个二人常去的,品茶论道的私人宅邸内。
只不过往常喜穿儒雅学士长袍的知己兄弟,已摇身变成身穿飞蟒服的私库阁队长。
“方兄。”洪清荣拱手做揖礼,脸上苍白也早被擦摸脂粉掩盖干净,仿佛依旧是那个在商场摆弄手段,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
方渐离正在摆弄套茶艺六公子,见洪清荣进来后连忙站起身来,嘴里笑称:“好久不见,我特意准备庐山云雾,快来尝尝手艺。”
洪清荣撩起前襟盘坐在蒲团上,见面前茶汤内的茶叶正上下沉浮舒展游动,随着温度逐渐展开叶片,水汽夹着茶香扑在观茶者的口鼻处。
“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洪清荣轻抿一口,任由香气回荡在唇齿间:“好茶。”
方渐离笑露出自己的虎牙,像得了珍宝后的满足感:“说的不准,饶你再细品下。”
“不用。”洪清荣也微微笑到,似有成竹在胸:“方兄早知我嘴刁的很,这茶大可不必品二次。”
“此水不虚浮反而纯澈,闻起茶里带着些梅芳,定是梅蕊内雪花化的水。但若问我藏了多久,到说不出准确数来,但小弟之前喝过藏了两月的,品着还都带着些虚浮,让人怪可惜的。”洪清荣接过方渐离递来的闻香杯轻嗅后,便时不时在手里倒腾把玩。
“那次是在蕴意楼喝的,小楼老板茶逢知己起雅兴,不惜糟蹋这水也要拿它泡来待客。”方渐离有着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因此刻笑的欢畅,浓密的睫毛几乎覆盖了眼睛,遮住他黑白分明的瞳孔。
“那次倒可惜他手里的珠兰大方,好好的香气被冲撞了干净。”洪清荣颇有些遗憾,好茶难寻,遇见了便是机缘。
洪清荣把闻香杯放回紫檀透雕荷叶的桌案,“也可惜烹茶的净手,也要开始搅弄污水了。”
方渐离笑意僵在脸上,“世人出生时便沾着生母的血,怎么才算得上干净。”
“是小弟眼拙,看不穿方兄这身飞蟒服。”洪清荣抬起眸子,语气淡薄生冷。
“洪清荣。”方渐离声音沾上些薄怒:“是非成败你比我清楚,你若真是个为点小破磨难,就淡泊名利的性子,现在走便是了,何必拿捏话语。”
“现在倒做出这生分模样,还在喝我的茶前,你倒是精明能干,好处全被你占去了。”方渐离说着竟消了火气,甚至还有心情揶揄她。
洪清荣满不在乎的耸肩道:“我正气着呢,哪能让你有喝茶的悠闲。”
方渐离颇为无奈的揉着额边,最终还是叹着气坐到蒲团上,为洪清荣面前的空盏添茶。
“欢迎加入私库阁。”方渐离声音带着丝难以分辨的感情。
“你不愿意我加入私库阁。”洪清荣敏锐的捕捉到他瞬息的转变,并凭借着多年的交情,准确的解读出来。
被猜中心思后也不恼,方渐离反而笑嘻嘻的看向洪清荣:“知我者你也。”
洪清荣毫不留情的抖落着被恶心到的鸡皮疙瘩,“废话,赶紧说你废这么大劲,到底要我解决什么。”
“私库阁太危险,本来不打算让你接触。”若不是身边可信任之人寡少,他绝不会拉洪清荣入水,方渐离收起笑容满面,带着些恳请说到:“但是我现在需要你帮忙。”
“听说度衣门最近被人追着尾巴挑衅,短短几日便有三人被杀害。”方渐离目光从温和,逐渐转变成锐利,他冷声说到。
“国子监司机业,康义大人。”方渐离把茶盏肚轻磕在桌沿边,发出声清越的脆响。
“他势必要对此事负责。”方渐离并未明说,但其意已十分明显,他要让洪清荣设法把这位大人,拉下马来成为此事的替罪羊。
“这管理学士的文人,怎会碍着你的眼。”洪清荣并未立刻答应,有些狐疑的问到:“度衣门惨案是你做的?”
方渐离眼神晦涩的摇头否认,声称自己也不知情,但却需要借此事铲除些异己。
“此人极其可恶,凭借他在爔朝文人心中地位颇重,便借此煽动文人骚客,大肆诋毁当今圣上,沉迷仙道荒废朝政。”方渐离面无表情的说着忠君之词。
“所以他必须有别有用心的阴谋,皇家需要这个‘阴谋’被公之于众。”洪清荣接过话茬,心不在焉的低声补充道,“但康义说的没错。”
“他有错。”方渐离放下手中杯盏,面上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道:“爔朝现在腹背受敌,西商洛国虎视眈眈,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位励精图治,生龙活虎的皇帝。”
“如果现在皇帝退位新皇登基,必定朝局动荡人心叵测,那时的爔朝便如同竹笼漏洞百出,盛不住这清水。”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洪清荣盯着方渐离的眼睛,轻启朱唇询问道。
“我手里空着个府检校的职位,虽论不上品阶官位,但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
方渐离勾起嘴角的弧度,正好托起他脸上那对酒窝,他天生长得少年气,却又配着双灿如春华的凤眼,活脱脱像个纯真懵懂却天性狡诈的幼狐狸崽。
洪清荣听罢撇着嘴挑眉,洪族人要想求个官职,都要经过洪立洵的同意后,才能走仕途这条路。
偏他又是个老古董,老规矩加上陈腐思想,使得洪清荣这个商贾的闺阁女子,对仕途连指染之心都不能有。
“成交,不过是洪清荣要做府检校,而不是洪清胄。”洪清荣把难题抛给方渐离,爔朝的身份甄别极其严苛,女子冒充男儿上朝堂可不是容易事。
“只要你不怕欺君之罪。”方渐离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倒担心你怕欺君怕丢官。”洪清荣嘴不饶人,丝毫不肯吃半点亏。
“我甘之如饴。”方渐离低声说完,看着眼前人躲闪的姿态,眼睛中的光不由黯淡下来。
“果真你是铁石心肠,柔情蜜意都骗不到。”方渐离摇着把折扇打趣洪清荣,满脸都是笑盈盈的精明,哪还有方才半丝失望神色。
“我会下放权限,让度衣门老周准许私库阁跟查此事,你就与良蓝跟着徐覆先查着,顺便把康义拉下水。”方渐离啪的一声收回扇子,如说书先生般为自己说完的话做盖章结束。
洪清荣对此并无异议,只是对顺便两词持保留意见。
方渐离亲自送洪清荣出民宅,并嘱咐良蓝送洪清荣回府,就说这几日消失,皆是她邀洪清荣去视察漕运所用的运河,它的水利防洪等事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