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荣细算来也有整四日未归府,归家时才发现其父已被私库阁打点好,陪漕运负责者下粟州去了,也正好与她的说辞对上号。
家里亲眷倒也没空生疑惑,因为洪父走时,曾留下件大事交给众人拾办。
府内到处可见捧着红绸缎的仆人,正几个成组装饰着房檐的尖角,四处的窗格皆被贴满大红喜字,入眼便是喜庆庄重的婚庆模样。
洪清荣随手抓住位下人,嘴里问到:“是老爷又要娶妾了?”
下人见到洪清荣便欲下跪磕头,被她伸手捞起阻止后,才指着头上别的红纸花:“回荣姐儿,是老爷的义女洪飞絮,觅得如意郎君。”
“飞絮?她不是我亲长姐吗?”洪清荣心里诧异,却摆手挥退了仆人,大步流星的往赵氏住处走去。
赵氏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手里握着的件件都是大事,见消失四日的洪清荣归来,也不问她脸色何至于如此差,只顾自己忙不过来手里的活,看着眼前面色苍白消瘦的女儿,如看到渡世救星般,把活计通过手给洪清荣负责。
洪清荣看着流水般的账本往逆霈苑搬,压下满身的疲惫,深吸口气调整情绪:“洪飞絮是怎么回事儿?”
“她就不是个好东西,跟那姨娘一个模样。”赵氏面色愠怒的啐道。
“我就说她生飞絮的时候那么识时务,死活不肯让女儿入族谱,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懂事儿的,结果在这等着呢!”赵氏边说边掀开镜子照着,抬手开了妆匣拿出抿子,对镜抿着略松的两鬓。
“找了什么人家?”洪清荣不愿听赵氏算陈年旧账,遂出言打断到。
“算是个清贵人家。”赵氏阴阳怪气的说完,便指挥着倡条把凉在水晶缸里的果子都挑上来,准备食些凉食,解解胸中闷气。
“听说祖上三代都是秀才举人的出身,他的官品虽然不高,也没有世袭罔替的名号,但攒了不少家底,她嫁过去也能舒舒服服的做个嫡夫人。”赵氏仿佛非常忙碌般,说完又喊着慈逍去扇子匣内挑几个出来。
“那对飞絮倒是个好良配,可人家能瞧得上咱们飞絮庶出的身份?”洪清荣听罢面色舒缓的点头,心下对此婚事也是颇为满意。
“自然是瞧不上的。”莫夫人停了半晌,捻起颗奶白葡萄送进嘴里,这才出言讽刺到。
“这话说的何意,既然瞧不起又何来的婚约。”洪清荣就势坐在软榻上,胳膊搭在紫檀木雕藤心的案几上。
“还不是你的好爹爹。”赵氏依旧没好气,对洪清荣反问道:“你可知涑州的经商大户周望夙?”
洪清荣听罢点头:“此人与家妻统共也只孕育一女,家妻也早以亡故。
其之女周萦婉,又克父被继母送回朔城老家抚养,从未有人见过真貌,只此事又与他们有关系?”
赵氏闻言叹息,放下手中食了一半的果子道:“周望夙有批海运的丝绸商船,在出海途中冲撞了涑州的知州陈峨,结果就此事被穿小鞋,若干货物全以莫须有的罪名扣在陈峨手里,周望夙没法子便上门求老爷,盼着找大哥给帮帮忙。”
洪清荣点头称是,她家与周望夙以前也有过往来,当时那个生意也欠了些人情给他,周望夙现在出了事来找父亲,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谁知周望夙那妻竟与飞絮生母是旧相识,一来二去的那姨娘便从她口中得知嫡女周萦婉之事,那孩子是个福薄的,没到成年便死在老家,那姨娘就敢起了这张冠李戴的心思。”赵氏说罢有些口渴,眼睛不由瞟向案几上喝剩的太平猴魁。
“此事应没这么简单,您怎不想想那女孩儿怎就好巧不巧的死了。”洪清荣拿起桌上茶盏,递给赵氏说到。
“你说可不是,明面上是染恶疾暴毙,听说查诊出来当日就追随她母亲去了,连大夫开的药都没来得及喝一副。”赵氏饮完茶道,后又惋惜的念了声佛号。
“什么病这么厉害,那是被人灌了毒!可怜那女娃尸体不过停了一个时辰,便三窍流血全身青紫。”赵氏说罢似是触景长吁,面上有戚戚之色。
“是王姨娘。”洪清荣眉心轻皱,似是笃定此人般,眼睛里翻涌着抑制不住的嫌恶。
赵氏像听到什么脏东西般,连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嘴里又赶着学与洪清荣听:
“就是你爹那好妾室王姝,串通那刁妇下了毒,好让飞絮顺顺当当的成为周望夙膝下的嫡女,平平安安嫁到别人家当名正言顺的正妻!”
这机遇竟真是这么得来的,若毒死良家子孙的事露了马脚,被人顺着线索查到洪府可就后果难料。
洪清荣被关在地牢不见天日多时,出来又被方渐离塞个难题要解决,这心里本就有股烦闷之气,淤堵于心未曾消散。
此刻又要替家中姨娘检查清除后患,被迫牵扯到这种鬼祟之事,更是觉得自己心力交瘁,愈加烦闷不堪起来。
正在此时,赵氏身边的侍女倡条打外面进来,说是给飞絮预定的嫁衣已经连夜赶出来,要拿给赵氏这个做主母的过眼。
说罢便唤着候在门后的仆役们抬着嫁衣进来,众人把嫁衣抖落开来,展示给洪清荣与赵氏看。
洪飞絮的嫁衣是绛绯色绣描金丝百子百福绣团对襟大袖衫的款式。四周尽绣孔雀尾编成的鸳鸯石榴并蒂纹,各色花鸟鱼兽纹融在周边熠熠生辉,裙上绣云鹤仙鹿瑞兽百态图,边缘滚稍短寸金丝祥云密纹,镶十色米珠点缀。
嫁衣的霞帔前后皆同衣长,中分两开,青蓝做底绣如意纹,中绣仙鹤等禽鸟纹样以及荷花灵芝等物衬之,下饰海水江牙,青银二色显诸色前,并压银线镀金缠枝莲花霞帔坠。
赵氏瞟了几眼就回过头来,对洪清荣说道:“周医师特意嘱托过我,要想怀上子嗣吃药倒是其次,关键是这身体定是要静养,操心不得。”
洪清荣面无表情的听着,并未发变言论。
“这半个月来你总不在,家里大小事全部都压在我肩上,最近这头发大把掉着,日日心悸气短,怕是不能再操劳半点了。”赵氏涂满丹蔻的指甲触在太阳穴处,闭着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女儿不孝。”洪清荣已经懒得开口争辩计较,洪府但凡有些红白事,自从她懂事以来后,赵氏便全权扔给她处理了:“这婚事就交给女儿便是。”
赵氏满足的伸了伸懒腰,嘴里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咬着舌头说:“你义姐洪飞絮婚期赶的急,过完端午便要带着嫁妆从家走,回自己父亲家待嫁去,你快些准备好。”
看来父亲还是对外宣称洪飞絮是自己的义女,并没有真正把她踢出洪家,依旧保留着父女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