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流程简单到不可置信,她不过是被人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问题后,便被那位书生亲自送了出去,又听着他解释了些职责在身无奈打扰,感谢配合之类的恭维话,便像请祖宗似的被轿抬了回去,与来时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
没想到这如此差别对待,却正中洪清荣婢女点愁的心窝,自从入了轿里嘴便没停下过,翻来覆去说着些洪家势大,官府都要退避三舍之类的话语。
洪清荣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半分消减,藏在袖中的手掌正揉捏着握成圆球的纸团。
那纸条是方才在衙门时,方渐离趁人不注意塞在自己手中的。
轿子晃晃悠悠被抬到了洪府门前,洪清荣示意点愁赏了些银子给轿夫后,这才目送着轿夫抬着空轿消失在人群中。
洪清荣回府后先去拜见了自己的父亲,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后,便又匆匆赶往赵氏处报平安。
谁知赵氏并未再自己房中,洪清荣向倡条打听了后,才知道赵氏依旧留在莫夫人那里。
莫夫人斜倚在乌木漆心嵌瓷片弥勒塌上,披着件缎绣花蝶纹的单衣,盖着雪青色缂丝折枝海棠纹的软被,手里正举着剪刀不知在剪些什么。
赵氏在旁动捂得更加严实,只能隐约瞧见一对穿着蓝色缎辫绣荷花棉袜的足尖,从被边探出了点头。
洪清荣进门时,便瞧见赵氏动作亲昵的伸出手,拽正垫在莫夫人腰后的品月色折枝菊花暗花缎软枕,笑盈盈的说道:“今年花神节府内的树枝乃至花枝,定属拙思馆内装扮的最为精巧热闹。”
屋里原本宽绰方便人走动,此刻却摆出彩漆大吉宝案拦在赵氏面前,上面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剪纸花样。
赵氏说毕抬头瞧见了洪清荣,嘴里有些埋怨的招呼道:“姐儿来也不出丝响动,谁能知道你到了。”
洪清荣只好陪着笑应下改了,赵氏见状又开口问到:“怎么回事儿?竟然去了这么久。”
洪清荣便把过程挑拣复述的说完,脑子里回想着点愁在车里的胡言乱语,更加夸张娇蛮的复述了一遍。
莫夫人和赵氏果然听的身心舒畅,连连点头微笑。
“你平日里性子便娇蛮,我是担心你性子惹出祸事。”莫夫人放下手中的剪纸,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若不是你伯父有权势,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定让你吃足了苦头!”
“看你还敢不敢再出去乱逛!”赵氏也加入了训诫的队伍,洪清荣只得点头听着。
所幸莫夫人虽欲借着此事好生提点洪清荣,但仍旧是懂得分寸的人精,待看洪清荣面色愈加不难烦后,便推脱身子骨不适要歇息,让二人退下了。
赵氏听罢虽是意犹未尽,但哪敢有所不依,连忙招呼女儿施全礼节离开拙思馆。
直到屋里外人都退清净了,莫夫人这才开口出声对穷秋唤到。
“你往我那私库去趟,把挑选出来的珍贵物件整理出来,再过两日便是镇宁府大喜的日子,咱们也该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莫夫人沉吟片刻,方又对穷秋嘱托到:“列好单子后先拿到迢沁斋那,给赵氏呈上一眼,让她看完礼单后再拿度着填补或裁剪个一样两样儿的,也算走流程过了当家主母的眼。”
“是。”穷秋依言从西二耳房的海南黄花梨柜子里取出私库钥匙,捧账簿出来后,又对莫夫人告了别,这才转身由门边的二等丫头打起帘子出去。
今日如此折腾一番,此刻也已日暮西斜,洪清荣借此停了今日的课业,与家人同食了晚饭后,便领着点愁回到了逆霈苑。
方才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所以方渐离塞给洪清荣的纸条也未曾被拆开过,现下屋里的仆役都被支派了出去,洪清荣这才从衣袖内的暗兜中扯出了纸球。
纸球上还沾染着少许已经干涸的血迹,洪清荣小心用指肚展开皱巴巴的纸张,上面用炭扭捏的写着几个字:
巳时聚贤楼
洪清荣看完把纸团重新揉捏在掌中握住,揉了揉皱起的眉头。
聚贤楼近几年已经逐渐成为京城的景观之一,楼里面最值得瞧的,是夜晚初上时那精雕细琢过的花灯,还有它家出名的清风醉和貌美歌姬,讲究苛刻的糕点饮食。
华灯初沾露,夜里起了倒春寒,已经宵禁的街道空荡漆黑,只有肆意妄为的寒风穿过各处小巷后,所产生的刺耳呼啸之声。
各个商贩为了节省灯油,在宵禁后便不约而同的熄掉门前的灯笼,在这整片粘连的黑暗中,那个依旧长明,却被风吹到摇晃的莲花灯,便如同鬼火般时明时暗。
吱嘎——
一声推门声被呼啸的风带出了悠长的街道,只见那盏点亮的莲花灯下,一位身披凫靥裘斗篷,扎着男式发髻的身影,推开了原本应该落锁的大门,莲花灯忽然被一阵狂风压在了大门之上的牌匾处,照亮了牌匾上的字,正是闻名京城的聚贤楼。
那身影还未待回身把门关好,便听到有人声传来:“烦请公子移步天字一号房。”
见有人出头接应,那身影随即吹灭了手中的提灯,在楼内流出的烛光下,轻车熟路的越过院内的景致,直奔聚贤楼内处于最顶的天字楼层。
随着抬腿的动作,脚下踩着的楼梯发出了吱嘎的声响,经过最开始的谨慎后,黑影显然是放心来,脚步也愈加急促起来。
天字号整层依旧都是漆黑一片,正待黑影惊疑不定欲要退走时,便见走廊深处最后一间房忽然亮起了盏微弱的烛火。
黑影停在楼梯处,明显迟疑不觉起来,但最终还是迈开双腿,跟随那盏微弱的烛光,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天字一号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