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与珑州边界,西防军大营。
由于常年驻军,如今已经成为有着五万余各类杂姓居民和十多万士兵共驻共建的地方了。
数十年来,从边境榷场那边做生意亏本的人,当地原本住户很少的居民,以及因为一场雪灾而逃难过来的难民,在这里定居讨生活,不断生息繁衍,加上并不长的峡谷外,就是千里沃野,虽算不上水草丰美,却是马牛羊的天然牧场。
厚重的城墙,硬生生地拦在东陆九州与西蛮之野交界处的峡谷之间,号称五十万西防军,有十万主力在这驻扎,安全不是问题。
这些便利的条件,足以让这里的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几代人过去后,很多百姓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出生地,很少有人再去查找四代以上的先人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
数月来,西防军与异族联军的战斗,是十分残酷的。自从楚项在谷阳文城的亲自部署下,打赢了一场绝妙的伏击战以来,他们在战场上数次遭遇到了魔煞界修行者,致使战斗越来越陷入一个个更大的危险。
尽管朝廷和兵部反复派出监军来督促,可是战场上的事情,是由战场本身的逻辑决定的,是由两军对垒的力量对比来决定的,并不因为朝廷多派了一个监军就能解决问题的。
这是战争,不是政治,更不是冠冕堂皇的朝议。
每次恶战之后,战地军营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平静,用来恢复各自元气。
军营里四处有受伤的将领和士兵,从他们痴呆和疲倦的神情里,人们仿佛能看到血雨腥风的战场,是怎样把残酷一点点刻在他们脸上的。
但与此同时,也能看到每一处巡逻兵走过的地方,他们的步伐依旧坚定,他们的胸膛仍是挺直的,并没有因为战争的影响而有丝毫地弯曲。
营房门前,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士兵对身边另一名老一点的伤兵说:“我说老哥,这几场战斗怎么打得让人这么憋屈啊?”
老伤兵神色坚定地说:“那是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得到修行界的支持,等东陆九州修行界行动起来了,这边的危机是会解决的。”
缠着纱布的伤兵说:“我们西防军里不是请了一批修行者吗?”
老伤兵不屑地说:“那些修行者算什么,请他们来,是因为他们熟悉西蛮之野的地理地貌,是大将军的权宜之计。与我们东陆九州的修行者相比,他们,是这个!”
说完,老伤兵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在缠着纱布的伤兵面前晃了晃。
这个伤兵睁大眼睛,表示不可相信,因为他亲眼见过军中幕僚鸠摩旦是怎样把他从魔煞界修行者的魔爪中救出来的。他不可思议地问:“真的?”
老伤兵斜斜靠在营帐前的台阶上,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笑着说:“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者。”
缠着纱布的伤兵也学着老伤兵的样子,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空洞的天空,脸上怀疑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褪去。
……
……
谷阳文城的将军帐内。
二十多名将士分列左右,坐在各自案几前,桌上的烤羊肉,烈酒,奶茶静静地摆在桌上,却没有人动一下筷子,也没有人碰一下酒杯。
谷阳文城坐在正中,一遍遍地看着各路将领,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这些刚任命的年轻将领,各个英气逼人、阳刚神武,看得谷阳开合内心阵阵欣慰。可是,看着这些年轻、陌生的面孔,他忽然有一种熟悉的凄凉和悲壮。
每当军中重新任命一批新的将领,特别是这些面孔很是年轻的时候,就已证明,又有一大批将领牺牲在战火和硝烟中了。
那些可恶的魔煞界修行者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他们与异族联军暗自媾和,形成了极大的破坏力和攻击力。从连续几场激烈的恶战看,他们根本就不与一般士兵交手,或者说他们不屑于杀掉他们,而是集中力量专门对付西防军中那些战功赫赫的老将军。
西防军因此而损兵折将众多,也严重地挫伤了西防军的士气。
谷阳文城心里清楚,他们在战场上可以和对手同归于尽慷慨悲歌,可回到军营,每条神经一旦放松下来,他们的神情掩饰着的谦逊、温顺就自然而然释放出来了,特别是面对他自己,这些年轻将领们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妥之处。
谷阳文城故意压住桌上的军报,不去看里面习以为常的战败记录,这些年轻将领需要他的指引,需要他的激励,而不是首先去追究失败的责任。尽管军令如山,必须赏罚分明,但对过去那些和他一起征战杀伐的老将们是可以的,这些年轻将领却更需要去点燃他们心中的热血豪情。
何况这些年轻将领们刚刚接手这支虎狼之师,都是需要不断去磨砺的一面面锋刃,他们在战场上的种种可歌可泣的事迹,令他哀痛……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严厉追责,他实在做不出来。
他扫视了一遍诸将领迟疑犹豫的表情,轻轻地笑了,端起酒杯,向着诸将领说:“人常说,酒都是敬给英雄的。此话不假!那么,请问,什么是英雄?”
谷阳文城有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那些在与异族联军连番作战后为国捐躯的将士是英雄,没有他们的牺牲,就不会有我大宋国西防边境的安定,这一方老百姓才免于战火的荼毒。但是……”
谷阳文城的表情变得凝重、深沉,继续说:“但是,我要说的是,真正的英雄不仅是这些为国捐躯死而后已的将士,还有那些面对前辈的牺牲依然无所畏惧地在战场上杀出大宋男儿本色的人。而这些人,就是在座的你们。记住,你们也是英雄!我们的身后是我们必须以死捍卫绵延东陆的大宋万里河山,是需要我们誓死保护的千万黎民百姓。你们是大宋国的英雄,是各州百姓的英雄,更是我谷阳文城心中的英雄!所以,今日这杯酒,本将军要敬给你们!”
说完,谷阳文城一口喝干了酒,然后亮出杯底,朝向诸位将领。
楚项自然明白,谷阳文城今日不追究不责罚的良苦用心,他带头端起酒杯,高声道:“谢大将军!”
然后把脸朝向诸位将领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我们连今日小小的失败都经受不起,那么我们怎能堪当守护大宋西边门户的责任?来,兄弟们,我们一起谢大将军的酒,干!”
二十几名将领同时端起酒杯,齐声道:“谢大将军!”
看到诸将领喝完了酒,谷阳文城笑了,他知道这样的激励远远不够,今日他们不吃不喝,并不是因为惧怕异族联军,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的牺牲却迟迟不能打出一场铁血壮阔的胜仗而心怀愧疚。
他拿起一把小刀,割下一块羊肉,说:“还有,如果你们都吃不跑,没有一个健壮的体魄,怎么能对付异族军队的弯刀和弓箭,所以,来,吃,哪位若能把桌上这半条羊腿吃完,再喝掉一大壶酒,本将军赏他一匹异族烈马!”
众将领到底还是有些年轻,他们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端起酒杯拿起小刀来喝酒吃肉。
谷阳文城微微一笑,忽然道:“三路主将古城岗、四路主将颜开!”
两名小将军一听谷阳文城点名,迅速起身,一起抱拳躬身道:“末将在!”
谷阳文城看着两个人,说:“古城岗今年二十一岁,颜开今年是二十三岁,对吧?”
两人互相看看,内心一阵温暖,齐声道:“是!”
谷阳文城轻声叹息道:“二十岁,多好的热血年华啊……就在上个月,异族联军进犯我大宋西防边境,古城岗将军负责押运护送数万粮草,与一支异族军队在桐城发生了一起遭遇战。古城岗将军面对异族军毫无惧色,当头痛击,以牺牲十五名士兵的很小的代价,击破这支上千人的军队,保证了我西防远征军的后方粮草。古将军,可否属实?”
古城岗听到这件事业被大将军记在心上,心里自然感激不尽,他谦逊地说:“回大将军话,属实!”
谷阳文城点点头,看着颜开说:“颜开将军,五岁习武,十岁得家传武学精髓,十六岁入伍,十七岁就在军中闯出能征善战的威名。就在不久前与异族联军的战斗中,颜开将军负责镇守陵城西麓。面对魔煞界一名已经抵达琉璃境界的修行者,他带着四名同样身怀绝技的战士,经过连续两个时辰艰苦卓绝的战斗,最后那名修行者死了,他与生还的两名战士埋葬了死去的另外两名战士回来了,创下了修行者不能被凡人杀死的先例。这件事极大地鼓舞了我军士气,令本将军可亲可佩。颜开将军,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