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宫太卿喝温世泽坐定,赵文罡缓和了一下口气:“太卿啊,这天上的雪,是停了,接下来,要安抚地上的人。朕要的就是,你能拿出赈灾的办法来。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宫太卿立刻站起身,施礼,清了清嗓子:“回陛下,老臣以为,赈灾可分三步走。”
赵文罡坐正了身子,说:“哪三步?”
宫太卿已经完全不再口吃了:“第一,派出钦差大臣,分赴九州四方,与州府一起查看灾情,得雪灾真实情况,即刻上报朝廷。这一点,皇上已有圣断。”
赵文罡“嗯”了一声,说:“第二步呢?”
宫太卿接着说:“第二步,针对灾情实际,采取不同的办法。比如说,中州、岱州、澹州的灾情并不严重,严重的只是市集交易的混乱,而这个混乱远远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和积怨。而其他诸州,受灾程度远远大于中州。针对这两种情况,对中州、岱州、澹州诸州,则以鼓励百姓加快耕作生产、恢复民生为主,而以稳定市集贸易为辅。而对于受灾严重的其他诸州,则采取开放州府粮仓,赈济百姓的同时,发动名门世族捐赠物资、钱财,以资赈灾。”
赵文罡一听到这话,就想到了慕容、谷阳量大家族,还想到了地方素家、文家、段家等,一丝阴云渐渐绽开,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说:“准!那第三步呢?”
宫太卿说:“这第三步嘛,朝廷赈济天下,自然会引发诸州谎报、瞒报,甚至窝藏中饱私囊、雁过拔毛、贪赃枉法之心,这一点,不可不防。”
这时,温世泽接住了宫太卿的话,说:“对于这件事,臣请陛下旨意,是否就此而明令严申,对在赈灾其间与民夺利者,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地方要员,务必一条标准,深查严办。”
赵文罡认真地听完温世泽的话,脱口就说:“准!”
温世泽看到宫太卿听到这句话,情绪稳定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了许多。
宫太卿深感意外,这次赵文罡怎么不见丝毫乾纲独断,而是一味地迎合。按照赵文罡以前的做派,绝对不会容忍朝臣自顾自地决断任何一件事,即便是那些老油子的前朝遗老,也是慎之又慎。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个问题,他倒是非常感激皇上对他的如此支持。初步的建议过关了,下一步人选问题,皇上自会定夺,他可以不再坚持,只要自己推荐的宁邦清能办好这件事就行了。
想到这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说:“老臣谢陛下。”
赵文罡:“去办吧,把这三个事儿,办好。”
两人站起身,躬身、低头:“遵旨!”
这件事敲定,赵文罡也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看着肃立一旁的赵颖喆和赵颖仲,对着两位老臣说:“这次赈灾,两位认为选哪位皇子任钦差大臣?”
两人打算离开,赵文罡如此一问,留住了两个人的脚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推荐皇子,是小事,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问题是,赵颖喆和赵颖仲两位皇子就在身边,无论如何,当着他们的面,推荐别的皇子,显然是要得罪人的。这是两位浸淫朝政多年的老臣,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赵颖喆自然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要知道,他也是一位见过血火的将军。他想了想,跨步上前,对着赵文罡说:“启奏父皇,儿臣斗胆请担任钦差大臣,前往炀州、珑州、梧州等地,勘查灾情,恳请父皇恩准。”
赵文罡眉头动了动:“你要去西边和北边?那边可是靠近西蛮之野和北荒大地啊。”
赵颖喆再次强请:“请父皇放心。儿臣曾随父皇征战南北,即便是面对西蛮之野,儿臣也定不负父皇期望!”
赵文罡的眉头不由得拧紧了:“颖喆啊,这西边、北边可不比中州,你是清楚的。你要想替朕分忧,择南边的鲲州,不也挺好嘛。”
赵颖喆心意已决:“父皇,儿臣是皇长子,理应垂范众皇子,而且,儿臣虽跟着父皇,率大宋铁骑挥师南北,唯有这西边还未曾涉足。儿臣年近而立,别无他求,只想趁此机会,去看看西边的风物人情,也好了却行走天下的愿望。还请父皇成全。”
温世泽和宫太卿两人都感觉到赵颖喆已是心定意坚,便有意无意地互相看了看,两人自是相顾莫逆。
温世泽先是跨步向前:“臣附议。”
宫太卿马上跟上:“臣也附议。”
赵文罡正要示意,谁知肃立一旁的赵颖仲也上前一步,施礼:“儿臣也愿追随皇兄,一同前往。”
赵文罡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八皇子,真想骂他一顿,我这是要去赈灾,他凑什么热闹?
赵颖喆见赵颖仲也如此坚决,自然不打算带着这么个顽劣的弟弟出远门。
赵颖喆当即向赵文罡声明:“勘查灾情,非同儿戏,儿臣请一人前去。”然后转过头,看着赵颖仲:“弟弟,这不是去观光,你去干什么?”
赵文罡却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新的想法。无论赵颖喆去干什么,有了赵颖仲陪着,他还是放心的。毕竟两个皇子,同出一母,打断骨头连着筋哪,再说了,让这个顽劣至极的小魔头去经历一番世俗的打磨,也未尝不可,说不定也能让他回心转意,安心朝纲,谙熟朝政。
于是,赵文罡佯装十分高兴地说:“好事啊,两个皇子肩负朝廷使命,赶赴荒蛮之地,安抚黎民百姓,不也是顺启朝的大事吗,这也必将成为大宋历史上一段佳话。所以……”
他得意地看着两个儿子,顿了顿:“颖喆、颖仲听旨!”
两人立刻回答:“儿臣在!”
赵文罡:“朕命,皇长子赵颖喆为钦差大臣,携八皇子赵颖仲,前往炀州、珑州、梧州,勘查雪灾实情,安抚受灾百姓,以彰天子隆恩、以显朝廷威仪、以决天下饥困,不得有误!”
两人施礼:“绝不辜负父皇派遣!”
赵颖喆见父皇如此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他心里总有一层阴云:“但愿这个小弟弟别给我添乱就好……”
温世泽和宫太卿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个结果,既避免了得罪两位皇子,而且也得到了皇上的认可,还算是两全其美的。
正当两人打算离开时,宫太卿看到身边的八皇子赵颖仲正忽闪着淘气的眼神左顾右盼,又像是在认真地听着君臣对话,他心里忽然明白了。
宫太卿即刻下跪:“老臣还有一事,恳请陛下旨意。”
赵文罡有些不解:“哦?……啊……奏!”
这次,温世泽是没有看懂宫太卿,不知他要干什么,也就站在一旁,等着他说话。
宫太卿说:“老臣以为,大宋开国以来,已享四百年天朝盛世,立储一事,也可提上日程。此次赈灾事成,可否召集群臣,商议立储一事?”
温世泽这回看懂了,宫太卿是要趁热打铁,在赵文罡心情不错的时候,继续给赵文罡投出橄榄枝。
赵文罡看看宫太卿,再看看赵颖仲,他明白了。有时候,君臣之间的关系,也是挺滑稽的。他很清楚,这件事只要他开口,至少宫太卿这边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但是,此刻他实在无心决断立储之事,何况,当着大皇子的面,不加掩饰地强行确立赵颖仲为储君,只怕对赵颖仲本人也不会是件好事。
赵文罡从龙椅上站起来,看着宫太卿,摆摆手:“哦,当前大宋最大的困境是如何赈灾,立储之事嘛,今天不议。爱卿,跪安吧。”
宫太卿心里也明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件事。臣子一味迎合皇上,也有私自揣测天子心思之嫌,弄不好还事与愿违,当即和温世泽拜别皇帝、皇后,转身告退。
宫太卿、温世泽出,赵颖喆和赵颖仲也拜别父皇、母后,离去。
赵文罡看着容皇后,满脸欢颜。
容皇后却到底有些担忧:“陛下,这喆儿带着仲儿,合适吗?”
赵文罡大气一笑,把手按在容皇后的肩上,说:“合适,在大宋,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在朝廷,有两个皇子,一个武略可以征服九州,一个修为可以笑傲东陆。不会有事的。”
容皇后也展颜一笑,似有春风拂面:“是,陛下。只是这两人出,不知朝臣和百姓会怎么看啊?”
赵文罡摇摇头:“朝臣的七嘴八舌,由他去吧,最后的决断必须仍由天子出。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至于天下子民,自古就敬畏朝廷,这是几千年来,道极对黎民百姓心性的塑造和对世俗秩序的架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赵文罡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着御书房正中悬挂着那副九州地形图,说:“容啊,我自认为是天子,传承大统,非我莫属。但即便是如此,我们也万不可自认为是天下百姓的神。如果撕去朝政这层神秘的面纱,我们和市井百姓没有任何差别……除了上苍赐予的这一切,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