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介非、燕云荷,三个人围坐在炕桌上。
这是边陲地界,在凡人的世界里,人的生死在这悠远辽阔的丛林里,在这浪卷波涌的河流里,在这璀璨繁杂的星辰下,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气归气、魂归魂的平常事。
介非虽已破开原初境界,但他作为凡人的七情六欲,并未因之而减少,他知道,他用心用力的人,少之又少。或许因为少,才会格外用情。对元初烈友情的沉迷,这种猝然临之地生死之别,仍是让他耿耿于怀。
成长是残酷的,修行者的成长更是历尽千万劫。这许是道极玄天,给予这片厚土的修行者们,一个绝妙的启示。
介非满脑子的不解、疑惑,但在爷爷面前却绝对不敢放肆。他忍住了好奇和疑惑,沉默而稳健地替爷爷和燕云荷拿出肉干、干果,摆放在炕桌上,就沉默下来了。
多年来,他的内心已经习惯一个人去扛着属于自己的一切,却无法抛开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的这些心事,老人懂,燕云荷也懂。
老人的目光,从介非身上移到他的手上,看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便放下手里的肉干,说:“把你想问的,都说出来吧。”
介非正要把一颗干果递给燕云荷,听到这句话,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燕云荷赶紧接过干果,认真地看着他,说:“介非哥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你知道爷爷肯定会告诉你答案的。”
介非看着燕云荷点点头,转头向着爷爷,越说越激烈:“不是说,道极好生,泽被苍穹吗?不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吗?修行之道,不是由自主选择吗?为什么元初烈非要以死亡为代价,完成促我破开原初境界的使命?为什么道玄宗的道者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我想问问苍天,我们信仰道极,只是如此简单地活着,难道我们错了吗?”
老人看着痛苦的介非,平静地说:“道极好生,自然是泽被万物,何况是你的兄弟?”
介非看着一脸淡然的爷爷,巨大的悲伤略微停顿,他忽然想起了许多细节:元初烈和燕云荷身上那些独特的气质,竟然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院子里的两棵大槐树;爷爷看着元初烈和燕云荷的表情里,有着浓浓地关爱、关怀;有时候三个人悄然交换眼神的瞬间……
这些都说明,爷爷原本与他们两关系绝不一般。
老人轻抚着白须,深深地看着介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爷爷说过,每位修行者来到世间,都有着道极赋予的特殊使命,这就是修行者之所以称之为修行者的因果。正如我们家院子里的那两棵大槐树,你觉得它们就是这么自然而然长在院子里的吗?”
说到这里,爷爷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地看看你带着这块玉佩,好好看看,有什么不同?”
介非诧异地从脖子上取下玉佩,这块玉佩上,一条清晰的线条,把玉佩分割为上下两个部分。横线之上,隐约着一条狂舞于玄天的龙,龙影是镂空的,云彩、天空、龙影,线条分明、布局和谐。横线之下,是密密麻麻地起伏着的小黑点,黑点的排布,有棱角,有流线,有起伏。图案似乎隐藏着这条龙,从潜、见、跃、飞、悔、无的玄妙递变,让这块玉佩分明有着远古图腾的狞历摄魂,也有道极世界的明朗清廓。
看着这个玉佩,想着爷爷曾教给他的很多知识,介非仍然是如坠云雾,一头雾水。但他狂乱的心绪,以及巨大的悲痛和感伤,终究是平静下来了,沉入无极观想之境……
渐渐地,他看清了和元初烈、燕云荷的相识、相遇、相知,再看看身边沉静下来的燕云荷,嘴里默默地念着爷爷教给他的诗句:“原初刚烈、嫣然似荷……”
老人微微笑着:“非儿,看过生死,才能彻悟生死。有了这块玉佩,你就不会在修行的路上迷失了自己,因为陪伴你跨入原初境界的生死兄弟和妹妹,会一直陪着你,你的修行之路,不再孤单。这块玉佩是爷爷收藏了很多年的,久远到连爷爷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饰物。但爷爷告诉你,这块玉佩微妙玄机之处,等你修行到更高的层阶,自然还会有更多的领悟和发现。”
介非点点头,再伸手去抓着燕云荷的胳膊,说:“爷爷,您是说,他们……就是院子里两棵大槐树幻化而成的?”
燕云荷一脸不适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可爱:“介非哥哥……你抓疼我了。”
介非赶紧放手,嘴里说:“啊,不是,我……”
老人慈祥的微笑,有一股安静而温馨的力量:“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你只要记住,当院子里两棵槐树干枯、凋谢的时候,也就是你完成修行,肩负自己独特使命的时候。”
介非仍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死亡、凋谢、衰落呢?”
老人凝神片刻,慢慢严肃起来:“孩子啊,你要记住,一切皆非,才会寻找一切归元的可能。如果我们每天都面对是司空见惯的事物,经历着理所当然地一切,我们就不会对道极有更加深沉的信仰,就从这点看,为什么死亡不是重生、凋谢不是轮回,而衰落不是另一种崛起呢?”
介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另一个问题就出来了,他看着爷爷的眼睛问:“爷爷,我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父亲、母亲到底是谁,他们究竟在哪里?”
老人回答:“你记住,你的父母是大修行者,是道极第二纪真正的英雄,可惜,他们寂化的时候,就连爷爷也觉得他们终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看过了道极第二纪的历史烟云,才恍然悟到,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至于他们是怎么寂化的,如果你要知道答案,不如去看看红尘万千。你已经是修行者,去好好看看人世的庞杂、人心的纷繁,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里,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仍然在经历着他们必须经历的一切。”
介非心里极为震动:“爷爷,你要我去看看世界,是要我离开你?”
老人看着一脸诧异的介非:“不是离开爷爷,是离开这岷澜谷,离开这龙澜江,离开洛城,去看看中州的都城京都,甚至这促狭的东陆九州,还有你念念不忘的道极学院,有何不可?”
这一番话,听得燕云荷也是眉笑颜开:“介非哥哥,我们一起去。”
介非看了一眼燕云荷,仍然放不开自己:“我……?”
老人也看了看燕云荷,说:“你要记住,你父亲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16岁,那时候他连原初境界的门阶都还没有找到呢。还有,你的荷妹妹会和你一起去,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当她是你的亲妹妹,明白吗?”
介非坚定地看了一眼燕云荷,说:“只要介非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荷妹妹。”
燕云荷的笑意,如水莲花般绽开,似在宁静的湖面上荡开的波纹。
只是,介非还想问问父亲和母亲,但看着爷爷恳切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一丝要解疑释惑的可能,不由得心头一阵黯然。
老人再一次抚着他的肩膀:“你已经长大了,你的修行在这条峡谷里根本没有进阶的可能,你需要去道极学院,在玄之宗师的门下,你才有可能修行到更高的层阶,获得俯瞰天下、傲视群雄的修为。这里,只是你的来处,不是你的归宿。”
一提到道极学院,介非自然心动了,无论是关于道极第二纪的传说,还是道极学院固不可破的地位,还是个人对修行之路的强烈愿望,都在激励着他,去经历不同的人生,去探索生命的更多可能。
看着他犹豫不决,老人接着说:“你要记住,你在原初境界之初,打出的那一道横着的刀锋,是伏羲开天地的一笔,足以让你在未来的修行之路上,踏入不一样的玄天之道。像这样的打开原初之境的人,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燕云荷也开心地说:“我记得爷爷说过,很多年前,伏羲一画开天地是道极第二纪出现过,但那位修行者好像已经到了幽溪境界才能打出那一招的。”
介非内心的疑惑倒在其次,他对自己这一招也是看得很淡很淡,在他看来,这一些都是他的好兄弟元初烈的生命换来的,他会以另一种方式缅怀,却不想成为贴在自己脸上的金水。
他更多是对爷爷有着生死难舍的情节,他看着爷爷:“爷爷……?”
老人自然是懂得的,他笑了:“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十几年,早就已经心息相通,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和你近在咫尺。你放心的去经历吧。”
介非心里升起一股温暖,问道:“爷爷,你说,每个修行者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我的使命是什么呢?”
老人笑笑:“这个只能是你的问题。你自己的问题,还是你自己去解答。我能给你的,除了这块玉佩,还有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