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仲也笑笑:“看来道者也是有缺点的人了?”
介非说:“没有缺点,我还修行做什么?”
赵颖仲问:“莫非道者修行,就是为了没有缺点?”
介非说:“修行不是没有了缺点,而是升华了缺点。”
这时,赵颖仲已经在前面一步,踏上了赵颖喆住所的台阶,他回过头笑笑:“道者,已经到了,请!”
然后,他又十分礼貌地看着燕云荷说:“烟云姑娘,请!”
原本是要向前一步,跟着介非登上台阶的燕云荷,却犹豫了一下,她停下脚步,看看眼前苍翠欲滴的竹林,对赵颖仲的邀请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燕云荷停下,介非与赵颖仲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燕云荷似已被眼前的这片竹林美景吸引住了,她竟喃喃地说:“世间盛景,都在眼前。今日得见这片竹林,诚知此言不虚。”
赵颖仲见燕云荷的眼神里露出深深的痴迷之状,只好礼貌地说:“燕云姑娘,等面见大皇兄后,定带你看遍这片竹林,你看……”
燕云荷回头看着赵颖仲,笑了:“与陪着介非哥哥和你大皇兄谈经论道相比,我还是更喜欢这片竹林的。不如,让介非哥哥自己进去,你现在就带我去四处看看,可好?”
赵颖仲笑了,他原本就是贪恋于恶作剧和玩闹的“混世魔王”,这个建议到底切合他的内心,可他转念一想,这大皇兄还没有见到,就出去玩,实在于事宜不合。
他只好说:“那行吧,要不我先送道者进去,姑娘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燕云荷高兴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介非说:“天崩地陷,道在我心。介非哥哥,我就在竹林这边的小亭子里等你,记住了?”
介非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十分宽慰。如果此刻还有谁能真正理解燕云荷的任性,无疑就是介非了。他不说,却懂。
心想:“这鬼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乖巧。如她随我一同进去,必会影响我对赵颖喆的判断,我断不能放开手脚。荷妹妹啊……”
燕云荷说了最想说的话,从介非的眼神上已看出,她的心事介非都懂,便转身毫无牵挂地向着竹林里的小亭子走了过去。
介非则回头看着赵颖仲说:“八皇子殿下,以后在我们之外,最好别再称呼我道者。”
赵颖仲听介非说“我们”,心里自然高兴,被学院道者当成“同类”,他求之不得,但对他后面这句话到底没有听明白。
他有些奇怪地说:“这可是学院里仅次于大道者时又空的道者召南澍亲口说的啊。怎么,你……”
介非笑呵呵地说:“我现在是,还没有买到门票,就去看了风景。所以……”
他故意不把自己的话说完,就是想让赵颖仲自己去补充。果然,自以为聪明透顶的赵颖仲立刻接上话头说:“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介非赶紧回答:“是啊,你说,我这都还没去过学院,就四处宣扬我是道者,这要是让玄之宗师知道,还不给我定个少年得志、心浮气躁的罪名啊。”
赵颖仲低头一想,好像也就是这么回事,点点头:“看来,道者处事,还是很谨慎的哦。”
介非一脸真诚地说:“不谨慎不行啊。”
赵颖仲说:“那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叫你……”
介非说:“洛城介非。”
赵颖仲说:“好吧。”
……
……
赵颖仲向赵颖喆介绍了介非,看两个人分别在主宾位置坐定,龙键尉则侧立一旁,显得英气勃发。
赵颖喆和介非两人坐定,就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既没有喝茶,也没有说话,更没有过多的表情和动作。
他们只是平静地对视着,仿佛身边的世界早已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想到竹林里燕云荷还在玩,赵颖仲就怎么也坐不住了。
他看看赵颖喆,看看介非,再扭过脖子去看看龙健尉,可他们三个人谁也不理他,这让赵颖仲更是浑身难受,像是有百万只小虫子啮咬着脖颈。
赵颖喆怎会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并没有看赵颖仲,眼睛直直地盯着介非,嘴里却说:“八弟要是觉得坐不住了,出去看看燕云姑娘,也未尝不可。”
赵颖仲正在百无聊赖中,听到这句话,无疑是罪犯遇到皇帝大赦天下,迅速站起身,向着赵颖喆躬身道:“谢大皇兄,看着你们两个坐着打哑谜,我实在无趣,还是出去玩玩的好。你们,聊,啊。”
说完,正打算逃掉,赵颖喆依旧面不改色地说:“慢!”
刚刚一脸兴奋的赵颖仲像是被一盆冷水冲得抽搐了,他“啊?”了一声,就狐疑地等着赵颖喆的话。
赵颖喆却对龙健尉说:“你去陪着八皇子,别让他带着燕云姑娘把洪辰馆闹翻天。”
龙健尉洪亮的声音响起:“是,将军殿下!”
赵颖仲这才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带着龙健尉出去了。
大厅内剩下两个人了,他们两个都似乎暗暗呼出了一口气。
赵颖喆这才慢悠悠地冲好两杯茶,把一杯茶端在介非面前,手里做了个“请”的动作。
介非也低头看看了这杯茶,端起,闻了闻,便一饮而尽,说:“好茶!”
赵颖喆也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慢悠悠地为两人各自冲了一杯。
介非说:“东陆大雪之后,这澹州春芽,当属稀罕物,能在洪辰馆里喝一杯大皇子冲泡的茶水,当真不胜荣幸。”
赵颖喆抬头看着介非:“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修得三份静气和一份定力,实属难得。”
见介非也紧紧地盯着他,赵颖喆说:“你就不想问问,我请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介非淡淡地说:“介非不过一介草民,虽说堪称方外之人,但我脚下踩着大宋王土,所见之人,乃是皇室之尊。只管听从大皇子派遣便是,在下内心并没有任何疑问。”
赵颖喆并不避开介非的眼神,说:“你就没有想到,当今大皇子难道不是个魔煞余孽吗?”
介非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在下已经确定大皇子就是魔煞余孽,自当履行修行者使命,直接铲除,断不会让魔煞余孽祸乱天下,更别说和大皇子品茗论道了。”
赵颖喆听到这里哈哈大笑着:“洛城介非是吧?你果然豪爽。既然这样,那我们的谈话就简单多了。”
介非却说:“大皇子认为,在下会把今天的谈话当成简单的事儿?”
赵颖喆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那你的意思是?”
介非说:“在下不过洛城小民,在岷澜谷砍砍柴,到龙澜江捉捉鱼,去青丘山打打猎,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但若在下只是个草民,而非方外之人,有一天被当今大宋的大皇子召唤,还替他冲了一杯茶,这在俗世界将是足以炫耀一辈子的荣光啊。”
赵颖喆忽而冷冷地说:“可你毕竟不是一般的洛城草民,对吧?”
介非根本就不去接着赵颖喆冷冷的目光,他端起茶杯,又一饮而尽,说:“大皇子是想让在下明白方外之人与洛城草民的区别吗?”
赵颖喆本想再冲杯茶的,见介非话锋凌厉,他放下要冲茶的手,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说:“我只想让你明白两件事。”
介非“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赵颖喆只好自个接着话头说:“其一,修行界历来与俗世界荣辱与共,你即便是知道我与魔煞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也不敢轻举妄动。你若是对我有什么动作,你得顾忌从此修行界与俗世界交恶的可怕后果。这一点,就连你们学院的裁执素有容,也不得不瞻前顾后吧?”
介非不得不承认,赵颖喆说的是事实,他歪着脑袋说:“所以呢?”
赵颖喆说:“所以,你今天很难履行你的使命,你不会杀我。”
介非点点头:“大皇子看事,洞若观火,的确是这样的。那么,大皇子要我知道的第二件事呢?”
赵颖喆有恃无恐地笑了,看似很满意介非的回答,仍是慢悠悠地冲了两杯茶,说:“这第二件事,说来有些复杂,不过也不是说不清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介非只是轻轻地小嘬了一口,他自己也用唇沾了沾茶水,说:“我想问你,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介非缓缓放下茶杯,说:“道魔自古对立,你我之间清清楚楚,我想没有什么好误会的。”
赵颖喆听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厉声道:“那我来告诉你,道魔自古从未对立!道魔不过是道极世界的一体两面,至于你肤浅地认为它们彼此对立,这是对道极天大的误读。换句话说,你以为你就代表着道,而我代表着魔?所以你我之间清清楚楚,没有误会?我告诉你,你……你太天真了!”
介非的表情逐渐僵硬起来,脸上的冷峻、寒意也慢慢向四周扩散。
赵颖喆说:“那你知道,你使用的龙鳞杖,这件武器是怎么来的吗?”
见介非沉默着,他继续说:“这件武器原本就是魔煞界至宗炽凰赠与道极学院玄之的礼物。你现在拿着魔煞界的武器,竟然认为你与魔煞界没有任何关联,竟然认为你我之间清清楚楚……真是可笑!”
介非表情凝重,狠狠地捏着手里的茶杯……
赵颖喆冷笑着,几乎是张开双手,狰狞着,继续说:“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我之间没有误会的吗?如果你我之间没有经历一战,我或许会认为,你我之间是清清楚楚的。可真是那一战,让我发现,你我不仅不是清清楚楚的,还是心息相通的。当我看到你拿起龙鳞杖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你我同是魔煞的传承者。那是一种凌冽的、沉闷的、黑暗的、死亡的气息,让你我之间心息相通。”
说完,他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