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容两只手的大拇指用力地搓着另外四根手指,她很像用力地握住介非的手,可是身边就有燕云荷,素有容看着失神、痴呆的燕云荷,心里一阵黯然,此刻如果自己的手握住了介非的手,将会给燕云荷的心理造成更大的伤害。
素有容也清楚,燕云荷对介非绝非哥哥妹妹的那种感情,他们一起带走过的童年,还有他们在青丘山上围猎形成的默契,说他们心心相印也不算为过。
可自从她精心编制了那个手绳,送给介非之后,她的心里同样住下了这个给他很多惊喜,看似玩世不恭,却又开朗阳光的他。事实是,两个人早已不再陌生。可是,这份单纯的“不再陌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谁也说不清。
每个人都怀着心事,偏偏每个人都不想开口,这让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渐渐变成一个重压,除了微微有着鼾声的介非,沉迷在虚幻的梦境中,每个人都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屋门被轻轻推开,梨白迈着小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尽管她实在不想打扰屋子里的安静,但每一次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在别人听来,无疑都是声声惊雷。
几个人都抬起头,从三个方向看着她,这让她更加紧张,脚步越来越沉重,走到素有容身边的时候,更觉得难堪之极。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介非,见他呼吸平缓,神态安详,貌似没有大碍,整个人忽然像是放下了某个心事。
她抬起头,见素有容微微皱着眉头,心里一紧张,竟然有些结巴:“大……大小姐,外面有个人……来了……”
素有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问:“什么人?”
梨白涨红了脸,说:“一个老人。”
素有容说:“老人?”
梨白说:“是。”
素有容白了梨白一眼,说:“干什么这么紧张?话都说不清楚……家里来了个老人,来干什么?”
梨白这会儿有些能控制自己了,她放慢语速,说:“他说,他是来找介非和烟云荷兄妹两个的。”
素有容嘴里“哦”了一声,先看了一眼介非,再看看烟云荷。
听到梨白这句话,床的另一边,烟云荷痴痴地慢慢站起来,嘴里喃喃地说:“爷爷……”
就在这时,老人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这时,原本是在夜里,宽敞的屋内,十几盏油灯把屋内照得富丽亮堂。可老人的身影一走进来,屋里的灯光似乎都黯淡了下去,老人神情淡然,行走的姿态恍如不在,却又分明照亮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除了梨白,神情恍惚了一下,便买默默地低下了头外,素有容、烟云荷、坎坎都感觉到了老人无边无际的修为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烟云荷再也不能自持,一看到老人的身影,眼泪飞溅,她再也不知道矜持、含蓄为何物,跨步飞跑过去,一下子扑到老人的臂弯上,无声地啜泣着,眼泪瞬间便湿了老人的长袍袖口。
素有容和坎坎看到烟云荷的样子,马上猜出来了,这就是介非和烟云荷经常提到的爷爷,他们各自有许多不同的疑问。
可这一瞬间,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既然介非的爷爷这么强,介非怎么还魔变?难道以前,这位爷爷什么也没有教会他?
两个人也身不由己地走近了老人和烟云荷。
老人看着伤心欲绝的烟云荷,轻轻地摸着她的脑袋,说:“好了,好了,再别哭了,爷爷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就告诉爷爷,好不好?”
烟云荷哽咽着说:“爷爷,我竟然刺伤了介非哥哥,可是,我宁愿我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什么事情。我真的不想……”
老人微笑着,替烟云荷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温和地说:“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你说你刺伤了他,那他不是还好好的躺着吗?”
烟云荷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着的介非,仍是不大放心:“可是……”
老人笑了笑,慈爱地说:“傻孩子,你现在还不明白?”
烟云荷有些痴呆,脸上的表情化成一个大大的问号,就连身边的素有容、坎坎也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老人放开烟云荷,慢慢走近介非,身边的人也跟着老人走到了床边。
老人安详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伸出手,闭上眼睛替介非把脉。片刻之后,老人睁开眼睛,淡淡地说:“修行之路,从来举步维艰,谁也逃不掉这个劫数啊……”
说完这句话,老人看着烟云荷说:“孩子,你要明白,如果不是你那一剑,他只怕真的会化身成魔。”
别说烟云荷,就连在道极学院里修习多年的裁执素有容,在蓬莱阁的空山深处历练多年的坎坎,此刻也是一脸迷茫。
老人看出了几个人的疑惑,微笑着指了指介非,说:“你们好好看看,他现在的修为境界,还是魔煞界的至罡境界吗?”
三个人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介非的脸。虽然他们看不清老人的修为境界,可是对于相处很久的介非,他们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眼前的介非,脸上表情沉静,眉宇间仍有一丝黑红色的暗影在流动,只是他的修为境界再也看不到至罡境界的影子,仍是去境初境的状态。
烟云荷从极度悲伤中缓和了过来,她的疑虑却并不因之而减少,而且在素有容、坎坎面前,她必须问清楚,这关系到日后他们的正常相处。
烟云荷不再迟疑,她甚至有些娇气地问:“可是,爷爷,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刺出这一剑的……”
老人认真地看了看烟云荷的表情,再听他语气里的娇嗔,然后再看看素有容正在紧紧地盯着烟云荷,再看到坎坎看着介非,看着烟云荷,脸上也是同样的困惑。
老人明白了,心里再次笑了,好你个小丫头,这是在质问啊,可你的神态那么可爱,语气那么柔和,还因为怕我怪罪还撒着娇,多好的孩子啊,什么时候心思变得这么缜密了。
老人站起身,走了三四步,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梨白,忽然说:“这位姑娘是?”
素有容马上反应过来,看着老人说:“这是素府的一名普通丫鬟。”
然后对梨白说:“你先下去,备些食物,等会儿吃夜宵。”
梨白立刻低头说“是”,转身离开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介非。
老人等梨白离开了,才看着他们说:“我是介非的爷爷,他是一手带大的,可是烟云荷向他刺出的这一剑,确实是我安排的。”
老人的语气并不威严,甚至有些淡然,可是每个人都不敢去质疑老人,他们只是很想听明白,这一剑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停了一下,老人继续说:“介非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面临着修行界的一次劫难,就把他托付给老夫了。可当时,有一件事我们都没有说出来,心里却很清楚。那就是,介非的劫难在于道魔之间必须做出抉择。你们都是修行者,应该明白,在原初境界和琉璃境界,是修行者选择修行之路最危险的时候,这两个境界一旦选错了,以后的修行必将危机四伏,举步维艰。在这一点上,介非比别人更加艰难,因为他的武器源自魔煞界。他能否挺过去,很多时候由不得他选择……”
素有容说:“大师,就因为这个,烟云荷才会出现在介非身边?”
老人和蔼地说:“也不尽然,元初烈、烟云荷、介非三人情同手足,他已没了兄弟,不能再没有妹妹。”
坎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漏洞,恭敬地说:“大师,可疏桐,哦,烟云姑娘,还是刺了这一剑?”
老人听到“疏桐”两个字,目光里一道光闪过,他说:“是的,是我担心介非会魔变,才给烟云荷留下了一把乌罡剑。老夫虽不知他会遇到什么,但知道他的魔变也是劫数。所以,这一剑必须刺出去。我相信,以他们兄妹俩的感情,这一剑断不会要了他的命。”
坎坎貌似明白了:“就是说,这一剑只是为了破开他魔变后的恶化,却不致于杀掉他……”
老人说:“正是。”
三个人由此恍然大悟,他们惊叹于老人如此周详的安排,更惊叹于对介非、烟云荷两个人性格和感情的精准把握。
烟云荷脸上慢慢出现了笑容,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去面对介非,还有素有容和坎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