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过了一周,衙门又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从外面来看,该有的也都有了,但是头上明镜高悬却还不曾处理过一桩案子,哪怕是一些鸡零狗碎的琐事都没有。
常吏今天还特意穿上了官服,双手后背立在公堂之上,背对着门,抬头仰望着那块已经失去光泽的牌匾,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了,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刻,更不知这块刻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更换了多少个主人。
自己会是最后一个吗?想来,应该没有这个可能。
若自己一直留在这里,当初伯翁也不会选择追随自己,可是将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里呢。
咚咚咚,衙门外传来吵闹声,像是有人在击鼓。
“敲什么敲,敲什么敲,看不到这旁边站着人呢!”门口的衙役拉着脸训斥道。
敲鼓的是一个老头儿,六十来岁的样子,人长的黝黑,可能是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晒的。
这大西北的太阳,可不比南方,烈的狠呢。
所以这地方的人普遍比较黑,当然,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除外。
“官爷,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老头儿见到那衙役上前说话,噗通一下,就跪到在地。
虽说自己是在衙门当差的,自然比那小老百姓要体面许多,但是对方毕竟年长,哪有给自己跪拜的道理,当下急忙将老头儿扶起来。
“老人家,你快请起,有什么冤情,你一会儿进去给新来的县老爷说,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在衙役的带领下,老头儿一路跟着进了公堂,见得常吏便又一次跪倒在地,“县老爷,你要为小老儿做主啊,徐有才他抢走了我的女儿,将她关在了府中半月有余,可怜我那女儿整天不吃不喝,以泪洗面,就在昨天她......”
不用再问,看老头痛苦的表情就知道那女孩一定是死了,其实要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地主老财强抢民女的事,屡见不鲜,你能管的了一个,难道还能管的了十个、一百个...
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只是没人报官而已。
重男轻女的时代,女孩子在家中一般没什么地位,而且那些地主老财也不是一毛不拔多少会给些钱财。
小老百姓自知惹不起,报官嘛!又没钱打官司,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眼前这老头既然报了官,要自己替他做主,那自然要管管的,于是命令衙役,“叫人去把这个徐有才带到堂上来。”常吏向旁边那衙役吩咐道。
衙役前脚刚走,伯翁后脚就走了进来。
“徐家粥铺的徐有才来了,我觉得大人应该先去见见他。”伯翁附在常吏耳畔悄声说道。
“好,我正愁找不到他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样看来,常吏并没有完全明白伯翁话里的意思,但碍着那老头在场,伯翁也不好明示,只能劝说老头先行离去之后,再随常吏往后堂而去。
路上,伯翁再次提醒,徐家粥铺每年都会给路边的乞丐放粥,到得灾年,还会再加粥棚接济百姓,总得来说,在西陵城中,徐家粥铺的名声早已经打了出去。
若有人要敢动徐家粥铺,西陵城的百姓第一个不答应。
常吏自然也能听得出来,伯翁这是在替这个徐有才说情来了,突然,心里就有一阵厌恶,若换成别的事,他还能听得进去。
但今天这件事,他实在想不通,伯翁为何要去维护徐有才这个杀人犯。
“昨天,户部下来人了,西陵的农业税,商业税,矿产税,各种税收全部加起来合计粮食一万五千石,白银两万两千七百两。
可我见咱们西陵的粮库中竟无一粒存粮,财库之中也是空空荡荡,连一两银子也找不出来,暂不说如何应对税收,单说遇到灾年,官府一文钱没有,如何去接济受灾的难民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难民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一旦把事情捅上去,可能咱们这官位都没了,所以多数时候,我们要维护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人。”
伯翁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他的意思是让常吏不要去管这个案子判的对与错,只要有利于自己就好了。
然而现在什么有利于自己呢!粮食,钱,这两件没有一样不重要。
方圆几百里,数西陵最乱,赋税最难收,但户部可不管你那么多,只要到了时间就来收钱,收粮,少一分一粒都不行。
所以常吏现在缺钱,缺粮,他想补上税务这个窟窿就只能听取伯翁的建议。
“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常吏叹了口气道。
后堂的一间屋子里,男子久坐不下,只把他急得来回转圈圈,走过来走过去,桌子上的茶水都凉了,他也没心情喝。
当然也可能是衙门的茶过于苦涩,少了些许甘甜,所以不太合他的胃口。
“我说你能不能坐下来,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多好,你看你现在,转来转去的,你不晕,我看着都晕了。”
屋内的另一个人发话了,这人看起来五十多岁,年长的人,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显得更加稳重些。
“爹,儿子我害怕啊,颖月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也是因为我死的啊,万一新来的那个县令抓着这事不放,那您儿子那还有活路啊!”
说起那丫头片子,老者就来气,说是气那丫头也不为过,但更气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
“你呀,要我说徐家的未来还真不能指着你,你说,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你非要跟她较什么劲,就咱家这条件找个什么样找不到,非要找她,门不当户不对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年轻人不以为然,“爹,您不懂,我这辈子就喜欢她,除了她,别的女人,你儿子我还看不上呢。”
“唉,你呀,我都懒得说你。”老者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
便在这时,房门被推了开来,老者急忙迎了上去,“草民徐有才,拜见常大人。”
“罢了,罢了,说说你们来的目的吧!”常吏虽然听从了伯翁的建议,打算先维护自己的利益,但也并未给他们好脸色。
“这个......”徐有才竟一时难以开口,于是佯装轻咳两声,本以为他是在缓解尴尬的局面,却不曾想还有别的用意。
此刻有人推开了屋门,两个穿着下人衣服的男子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然后把沉甸甸的箱子放在屋子中央就退了出去。
徐有才让他儿子把箱子打开,顿时金光闪闪,有黄有白,在午后的阳光下确实刺眼。
真是不少呢,看来,徐有才为保自己的儿子确实下了血本。
“一点小心意,还请常大人笑纳!”试问,有谁看到钱能不心动呢。
更何况常吏更有体会,当初自己若是有这些黄白之物,又怎会被人从朝廷里挤了出来,跑到西陵这种破地方当县令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话罢,徐有才刚要开口,常吏忽然想起什么,又接着道:“对了,把你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我,若是能救,我自然会保住他,若实在无法无天,那即便我想留住他,老天爷也不容他。”
人在做天在看,即使如此,常吏也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原则。
“其实这事呢,也没有大人想的那么不堪,死的那丫头名叫颖月,是城外刘老汉家的女儿。
半年前,刘老汉身患恶疾,躺在家中没钱医治,我那儿子得知此事后,也是出于好心便给了刘老汉一些钱财让他先去抓药治病。
事情本该到这里就结束的,可那刘老汉偏偏要将自己的闺女许配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那女孩当时也应下了,虽然说是门不当户不对,但孩子他们愿意,这谁也办法。
本来事情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可那女孩突然就变了心,措不及防,我那傻儿子算是栽了跟头,整天茶不思饭不想,我见他这样,心中着急,就命人将那丫头绑来。
原想着只是吓唬吓唬她,兴许就能回心转意。
可后来我才发现,那丫头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就是给她爹抓药的那个郎中。
那郎中其实已有妇人,虽然后来那丫头也知道了,但还是喜欢他,宁死也不肯嫁到我家中来。
我本以为她不敢的,没想到还真就咬舌自尽了。”
说到这里,常吏大概也听明白了,其实徐有才并无大错,他的儿子虽然是关键人物,但却和颖月的死没有半点关系。
要说错,错的人应该是颖月才对,首先,既然已经同意嫁到徐家,但中途变卦,属于不贞!
其二,颖月为和郎中私下幽会,多次像徐有才的儿子索要钱财,且从无归还之意,此为诈骗钱财,属重罪,理当问斩。
“虽然你并未直接杀死颖月,但强抢民女,私设禁房将颖月关起来也是重罪。”
伯翁这番话属实把徐有才吓得不轻。
“常大人,你再想想办法,若能把此事压下去,我就是再备一份孝敬钱也心甘情愿。”
常吏觉得可以了,本来这徐有才也没犯什么大错,只能说运气差了点,让那丫头死在了自己的府中,而那刘老汉又是软硬不吃,非要到衙门来告状,所以徐有才也是没别的办法了,这才带着孝敬钱来求常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