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排练,舞台剧终于到了收官阶段。今天是周一,所有演员就位,准备开始最后一幕的排练。
最后一幕的主要内容,是女主角时月因为参加革命活动而被当局逮捕,后被叛徒出卖,当局得知时月是多次示威游行的组织者,并且是当地马克思主义研究学会的骨干成员,愤怒的反动当局将时月视为头号叛乱分子,准备对其执行死刑。
时月已经知道了自己活不了多久,于是便托人捎信,让白川去往自己的住处,将自己所留下来的资料、研究成果全部转移,并把先前收到的信函、电报全部销毁。
临刑那天,时月和其他几名进步人士一起,带着镣铐枷锁,一同奔赴刑场。为了不让同志们暴露,组织下发通知,不得在行刑现场进行太过于显眼的动作。
于是,白川将站在普通的市民组成的围观人群中,目睹着时月生命的消逝。
时月在走上绞刑架前,仍不忘高喊自己的主义,试图唤醒麻痹蒙昧的人群。白川听者时月的呐喊,拼命忍住想要上前的冲动。
最后,舞台将以艺术化的形式呈现。在时月的生命消逝后,她站在高台上,代表着灵魂在这个城市上空停留。百姓们的生活还像往常一样继续,但是却多了为进步年轻人说话的老者;学校的课堂还一如既往进行着,但却多了投身革命、接受进步思想的年轻人;白川和韩萌的婚礼如期举行,他们的婚礼誓言是要捍卫祖国的尊严,将侵略者、反动者永远驱逐出去。
这一幕的剧本,是袁泳涵爆肝一晚上写出来的。当她把剧本拿给罗宏看时,眼圈都是黑的。四五页的剧本,罗宏整整看了一个大课间,看完之后也不发表评论,只是沉默着,随后转头对旁边坐着的黄凌励说道:
“黄老师,你们班将来要出一个不得了的人才。”
黄凌励坐在位置上笑了笑,满脸都是骄傲的神情。
“等到正式演出那天,一定要给我留一个前排的位置。”
周末两天,辛梓蕙除了写作业,就是在琢磨这最后一幕该怎么演。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排练,辛梓蕙对时月这个角色已经是相当熟悉了,并且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好感,无比羡慕她的勇气与果敢。现在,她马上就要和这个角色告别了,这个“告别”也是双重含义,既是演员与角色的分离,也是角色生命的终结。
果然,所有事情都是重在体验。辛梓蕙回想起一个月前,袁泳涵找自己来出演女主角时,自己内心的万分抗拒与无措,再到如今对时月这个角色的不舍,不由得感叹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
这最后一幕的剧本,倾注了袁泳涵的心血,也把她的创作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现在的重担已经转移到了各位演员身上,尤其是辛梓蕙,她是最后一幕表演的核心。
前些天胡珊珊在排练时发的那一回疯,对辛梓蕙还是有启发。她作为核心人物,所有的演员都是在围绕着她的表演,所以她一定要发挥好,这样才能调动观众和其他演员的情绪。
周末两天,辛梓蕙没少找袁泳涵连麦,不停地询问着和表演相关的事情。
“老大,你对这个这么上心,我真的很感动。”袁泳涵装出哭啼抽噎的声音。
“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啊。”
周一的课堂上,岑杨又趴在那里睡了。昨天晚上他又一次失眠,躺在床上干瞪眼,一直到凌晨三点多钟。好像自从父母离婚前的那几天开始,岑杨就开始习惯性地失眠,他也不清楚自己大半夜在胡思乱想什么。本以为父母离婚后,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可以落地,马上就能睡个好觉,但是没想到自己失眠的问题不但没能减轻,反而又一次加重。
这一次,主要还是因为刚刚和胡珊珊进行了一次线上谈话。
岑杨已经感知到了胡珊珊对自己的那份特殊的情感,但是他还是选择找个机会让她自己说出来。于是,他选择了在线上与胡珊珊交谈。
打开了聊天界面,岑杨先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并且大致定下了等一会儿要聊的话题。计划中是很顺利的,大概不用半个小时就能结束这场对谈。
但实际上,胡珊珊并不是一个轻易能打发的人。这次,她非常坦诚地告诉了岑杨,自己就是喜欢他,喜欢得快要疯掉,唯一能解决的就是他们两人在一起。
这句话听上去过于疯狂、幼稚和自私,岑杨皱了皱眉头,决定和胡珊珊讲道理。
“你喜欢的不是真正的岑杨,是你心里想象的那个岑杨。我敢肯定你一定不了解我,因为我是一个毛病非常多的人,我的共情能力非常之弱,对异性的欣赏能力也很低,所以导致我现在对恋爱根本没有想法,你这样既是在折磨我,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打完这么多一串字,岑杨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够绝了,但没想到胡珊珊还能继续和他纠缠。
“你为什么说我不了解你?我对你的了解一点也不比辛梓蕙少,从七年级时候我就在默默地跟着你,但是你从来没有发现我。”
“岑杨,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如此卑微过。”
“我那么喜欢你。”
岑杨在那边沉默许久,打出了很多字,却又删除掉了。再三斟酌,他决定把那句话说出来。
“但是我不喜欢你,你没办法强迫一个人去喜欢他不喜欢的人。”
这场对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与其说是在谈话,不如说是在辩论。岑杨的态度很明确,自己不会和胡珊珊在一起,也不希望和她有过多的纠缠;胡珊珊的态度也非常明确,她表示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岑杨感受到她的心意。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岑杨早已经失去了耐心,愤怒地把手机一关,躺在了床上。
不知道为何,他在胡珊珊身上仿佛看到了杨浣的影子。那种自私、不顾他人感受的作风,简直是如出一辙。回想起外婆对自己说的话,当年的杨浣,不也是在用自己近乎病态的方法爱着岑舜,她为了得到岑舜,不惜毁掉无关之人的前途。
一想到这些,岑杨就觉得更加烦躁,他最害怕的便是胡珊珊会走上类似杨浣的道路。越想岑杨觉得越难以入睡,他只记得自己入睡前天都要蒙蒙亮了。
“同学们,打起精神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排练了。我们争取就在今天,把最后一幕给完成了,等周六周日李老师会带着我们去市文化艺术中心彩排。”袁泳涵站在人群前面,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前的讲话。
由于最后一幕参演的演员较多,所以袁泳涵组织大家来到了操场上的空地。
开始之前,辛梓蕙长舒了几口气。袁泳涵告诉她,台词已经没问题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把那种感觉给表演出来。
辛梓蕙站在桌子上,大声地背诵出台词,大脑一直在说服自己,现在所站之处便是刑场,而自己马上就要走上绞刑架,她将不会再有思想,也不会发出声音,更无法指示自己的身体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死亡就是消逝。
当辛梓蕙说完自己的台词后,目视着前方,然后又扫向人群。她在看岑杨,希望岑杨也能马上进入表演的状态。
本来围观的人要和被处刑者面对而站,但因为是舞台表演,所有的人都要将自己的身体四十五度倾斜,确保有一部分是对着观众。
被绞死的人一般会直挺挺地前倾倒下,可舞台上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也不好做防护措施,于是所有出演的演员需要先跪跪在地上,然后再倒地。
同样是艺术化处理,辛梓蕙所饰演的时月作为核心人物,需要比其他人晚一步倒下。
站在桌子下面的岑杨,看到了辛梓蕙高扬着头颅,像是在与苍天对话,也仿佛在表达着自己的不屈服。
跪地,倒下,在这一系列动作中,岑杨仿佛真的看到了辛梓蕙的眼神涣散、失焦,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
众人的高喊声响起,岑杨仍站在原位不动。他此刻已经分不清楚,倒在那里的是辛梓蕙还是时月。如果时月为了大义牺牲,那么白川还能带着使命继续前行;可如果有一日辛梓蕙死去,不,哪怕只是与岑杨长久地别离,会怎么样呢?
岑杨根本无法想象。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依赖辛梓蕙了。这些天里,只有那么两天,岑杨能在十二点之前入睡,一天是五月二十九号,就是和辛梓蕙一起出去庆祝生日那天,一天是上周五,和辛梓蕙网聊到十点多钟。
他之所以能够安睡,是辛梓蕙太过于了解他,她说出的所有的话都在试图减轻他心中的负担,久而久之,岑杨便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我才是最没用的人,”岑杨这么想,“如果不是辛梓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