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呆了。少顷,回过神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制作精美的笔洗,落款:绍兴十二年,吴央制。不同的是,各人有各人的号称。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吴央就是吴娘娘,太神奇了。大家,各自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地欣赏自己的笔洗,每个人脸上都喜不自胜。
因为,这简直格外神奇了,除了虞允文,刻的是“字”外,其他四位,当时还没有取“号”呢。然而,四位才子,一会看看娘娘,一会看看笔洗。就算好奇,也都不敢说话。
良久,娘娘微笑道:“各位,这个笔洗,也许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吧。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与将来,你们都会是我,一直关注的人。放翁五岁的时候,我就见过。诚斋的冠礼,还是我的父亲吴近主持的呢。石湖与遂初,于绍兴十三年见过。至于彬父,更是早就熟悉了。虽然,当年在你们面前的我,乃是女扮男装。然而,除了说话声音,其他都一样吧。所以,大家不用拘束。今日让你们小聚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你们五人之间,互相加深印象与了解。望今后,彼此都成为好友,相互关照,相互提携。”
说到这,蓝珪领着几个宫女进来,摆下茶点与茶具、水壶、炉子。之前的茶水,不是功夫茶。这是要让大家,真正品茶了。
待摆放停当,娘娘微笑地看了大家一眼,道:“今晚,就在这个园子里晚餐。晚餐前,你们可以品茶、闲侃,随意一些。要吟诗作对,这里笔墨纸砚都备下的。要丝竹弹奏,那边茅屋里有古琴与玉笛。”
说到这,她起身道:“好,晚上见。”言罢,转身离去。大家对着她的背影,躬身目送。
她一边走,一边对跟来的蓝珪道:“大家进入品茶、闲侃的状态后。你将虞允文带到书房。彬父出去后,再领陆游。”
蓝珪轻轻点头称是,便留下没有离开园子。
中宫书房,等同皇后的办公房。
吴央临案不久,虞允文就进来了。吴央看他一眼,默然走到茶案坐下,准备泡茶。抬头,见虞允文的目光,流连于两首《钗头凤》,蹙眉,神情沉黯。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简直就是我虞允文的写照啊!这人世间,怎一个情字了得
允文心潮翻涌,双目衔泪。
“彬父,来,坐下品茶吧。”吴央,亲切地呼唤。
允文听到娘娘喊他,赶紧揩去泪水,过来坐下。机械地喝着吴央递过来的一盏盏茶,很是木然。茶过四道,仍然无语。
吴央打破沉静道:“令堂仙逝了吧,令尊虞祺身体好吗?你的孩儿公亮、公着、杭孙,都长很高了吧。”
允文,无心去揣摩,娘娘怎么对他的境况,什么都知道。而是再也矜持不住,喊了一声“娘娘”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站起、转身蹲下,双手捂着脸,默然抽泣。
这一声哽咽的呼唤,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十分地悲切。
吴央,也被弄得双目****,硬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过了好久,待他平静下来,她走过去扶起他,摁他坐下。递给他一条丝帕,让他擦去泪水。
不能再进一步安慰他了。允文,虽然是她前世有过缘份的人,但今生,他是赵构的女人。虽然,也喜欢,也欣赏允文,但这不是男女之爱。皇后的身份,也不允许有他爱。
又过了一会,他仍然有点戚然道“让娘娘见笑了!”
吴央温和道:“不是慨叹‘颜苦孔之卓’吗?其一寓意应当是,君苦时之艰吧。毕竟是,被拖到四十有五,才得以博弈春闱。我曾经对你说过,先贤有言,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智。我想,如今的你,定然是心智弥坚了。其二嘛,就心照不宣了吧。我清楚你的情怀,颜苦孔之卓也是实情。那就,当我自家妹子看待吧。有如,当年的鹏举兄对我那样,好吗?”
“我,可以时常见到你吗?就象永宗那样?”
“呵呵,你想当我侍卫官啊,这可不是你的特长啊!”
“那怎么办?只求能够经常看你一眼,也不成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后宫禁地,岂是外臣能够随便出入?她掏出一把钥匙、一张纸笺,递给他道:“这是我让吴益,为你代办下的住处。地点靠近皇城与御街之头两边的六部,会很方便的。小厮与女使,前不久都物色好了,在里面候着侍候你呢。琼林宴过后,你就住进去吧。等以后,你安定下来了,里面的人,你自可以辞退,换上你自己挑选的。”
这人!让我说什么好啊!他起身一揖,道:“谢,娘娘厚待!”允文,有气无力道。
“这次,副主考汤思退帮助了你。是他坚持,给你自辩机会的。不然,你被打落都不知道为什么。当然,是我吩咐过他,一定要公正对待每一位会试举子,也顺便点了你们五位的名字。当然,也是你的八股文,出类拔萃,否则是不会给你自辩机会的。这样,也算歪打正着,让朝官不记住你都不可能了。至于,你对范同最后的宽容,甚好。可见,你为人处事,已经很成熟。你的名次排前,他是说了话的。不过,说了马上后悔,却也来不及了。呵呵,有意思。”
“不知道,殿试策论,写得如何。”允文蹙眉。
吴央,和风轻抚般,道:“我说彬父啊,你有这么不自信吗?我相信你,名次排前不是问题。陛下定夺一甲及第者,一般会参考会试排名。我想,陆游出了意外不算的话,其他三个成绩应当会不如你。他们擅长诗词曲赋,经义八股与策论,恐怕不及你。”
吴央抬眸,凝视他一会道:“你先回后苑,与他们闲侃吧。我还要与陆游谈谈,需要安抚他一下。”
允文起身,吴央跟着站起。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人,强忍想拥抱她的冲动,默然一鞠,逃也似地,大步跨出门外。这才,摁住自己狂跳的心口,须臾,才挪着沉重的步子,向园子走去。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好好做事,绝对不可令她失望。
一回到后苑,虞允文展纸挥毫,也用小草,写下两首《钗头凤》。象吴央一样地,标明作者与创作时间。与其说是挥洒陆游与唐婉的无奈哀叹,不如说是借以抒发自己,难以言表的满腔深情与无奈。
四个才子围过来,陆游吃惊地瞪大眼睛,问“彬父,你何时去过绍兴沈园?这是我与唐婉,写在沈园墙壁上的词作。”
“我一直在川陕,哪里去过绍兴。我刚刚到过吴娘娘书房,见到娘娘刚刚写下的这两首词,墨迹未干呢,于是记下了。娘娘认识家父,传我前去询问家父的近况。”
陆游沉默了。奇怪,难道娘娘去过沈园?应当没有啊!听说娘娘自从身居后宫以后,至今,再也没有微服出访过。
于是,几个人围着陆游询问,唐婉是谁,为什么两人吟诵的钗头凤,如此缠绵悱恻。
陆游无奈,讲述了他与表妹唐婉,令人心酸的爱情故事。
陆游一边简述,一边落泪。末了道:“我的婉儿,写下这首词不久,转年就去世了。如今,倒是应了白居易《长恨歌》所吟: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允文叹口气,道:“是啊,真是有如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传说有一种花,叫彼岸花。这种花与叶,说的是黄泉路边唯一的景致。此花,只开于黄泉路上。花开叶不见,见叶花不开。叶子和花,不会同时出现。”
杨万里道:“还有这一说?我当是白居易,为唐玄宗思念杨贵妃而吟诵呢。”
范成大道:“叹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难了。”
当然,范成大此时,自然不会知道,五六十年后,元好问的《摸鱼儿雁邱词》,会有类似之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尤袤道:“大唐刘禹锡《竹枝词》有吟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或许,唐玄宗被迫放弃杨贵妃,更多地也是出于无奈,所以倍加感伤吧。”
虞允文喃喃自语: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陆生员,请跟我来”蓝珪来了。
陆游被领走了,几个人坐下来,接着海阔天空地闲侃。从人之常情,到国情、军情,金廷号外,简直无所不谈。
书房,陆游果然见到了娘娘的笔墨,写的是他与唐婉之词。
“务观啊,咱们长话短说。既然出了意外,也无须太伤心。世事,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倒是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三年后,再来博弈一次?”
陆游摇摇头,道:“谢娘娘垂顾。我不想再考了,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样可以有益社稷,报效朝廷。”
“比如呢?”吴央亲切地问到。
“我想,先去军营做幕府。我自幼受家父熏陶,研习过不少军书。”
“甚好!你曾经立志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以报效国家。那么,你希望去哪个军营?”
陆游,轻轻地摇摇头,道:“我与军中不熟,也不知去哪合适。”
吴央掏出一封推荐信,递给他道:“那么,你先去杨存中帐下,为幕府吧。杨存中,就是杨沂中,这你知道吧。三年后春闱,希望陛下,届时可以赐你进士出身。那时,你再到地方理政。也希望三年后,你向我提出,想去哪里当差。不过,进士出身,一般要从底层做起,比如某县主簿什么的,慢慢积累从政经验。届时,我会尽力,达成你的愿望,可以吗?”
陆游听罢,激动不已,赶紧起立,深深鞠躬。两眼含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天色不早,后苑该上菜了。你去吧,好好吃饭。务观啊,天无绝人之路,一切不顺,望你都能够,淡然处之。”
“是,娘娘!务观谨记。”
吴央颔首,陆游退出。
当陆游走回后苑,廊亭上的所有灯笼,都已经点亮了。
此时,杂役搬来一张桌面与椅子。桌面,放在一张石桌上。紧接着,后面杂役、女使鱼贯而入。转眼功夫,酒菜齐备。
蓝公公道:“各位生员,入席吧。吴娘娘说,你们先吃着,她在里面用膳,好让你们随意些。娘娘,一会再来看望大家。”
蓝珪末了道:“各位请慢用,老朽告辞。”
五人中,允文年长于大家,便代表道:“谢谢蓝都知!都知慢走。”说完,对蓝珪一揖。大家跟着行礼。
蓝珪走了,一众杂役、宫女都跟着离开。
五大才子,自是心无旁骛,互相敬酒,吃喝惬意。没有想到,娘娘这么体贴人。想想看,要是她在,场面定然拘谨,谁也不敢放开了大吃大喝。
然而,酒虽然是绍兴产的上等黄酒,却只有三小罐。想醉,也醉不成。但五个人三罐酒,说够也够。
待他们吃喝的差不多,收拾残羹碗碟的人就来了。几个才子赶紧让开,散步去。
前面的撤下,后面的就摆上茶点。等他们回到廊亭不久,娘娘就来了。
她换了一套晚装,满面春风。在她的引导下,大家自然而然地,谈笑风生。就连陆游,脸上也再无阴霾,不亦乐乎。
直到戌时已过,辛永宗才来领走他们,送他们回客栈。
大家一走,园子里立马格外宁静。吴央起身,漫步在园内的一条条小径上。
晚风习习,夜阑珊。岁月静好,忆绵绸。泉流不息,落下水塘。淙淙的流水声,渲染了夜的静谧。举步冷暖,步步用心。慢慢转悠的步子,节奏着主人的无尽遐想。
##卷六指点江山韬略玄(1154-1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