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别经年,容颜易变,情义难全。
江蓠三人已经进到纪翔的小屋有几分钟了,窄小的屋檐下突然挤进三个大活人,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江蓠没有更进一步,她倚靠在纪翔小屋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内的师徒二人。
李程樾看着屋内的空间环视一周,屋子很小,是木质的结构。人居住的空间离地面很高,透过脚下竹杆铺成的地面缝隙可以看见下面的土地;屋子有两扇小窗,一扇对着屋后的山林,一扇正对着院门口。房间内几乎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摆设的物品,只有一张木桌一把竹椅,墙壁上挂着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
亲眼所见纪翔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李程樾心内发胀发酸。
纪翔看出了李程樾的心思,他没有过多宽慰李程樾的意思,其实纪翔不对现状强行解释的原因,江蓠是能懂得他的心态的。
有什么可说的呢?或者说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抱怨或者可惆怅的呢?比起那些任务失败或者被无情抛弃的成员,纪翔能在假死之后逃出这些年,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李程樾不是不知道师父和江蓠现在正想的是什么,可是眼前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男人,自己对他的敬重好比父亲的男人,竟然在自己从未到过的远方过着如此清贫、孤独的生活,李程樾很是心疼。
纪翔到屋外的土灶上给他们烧了一壶水提进来,普洱茶冲泡出了香气,清香四溢。
纪翔坐在床边,坐姿是一派端正的模样,双手轻轻放在双腿上,腰杆挺得笔直。
江蓠心想,这要是换身衣服,说他是上级派来视察的领导都会有人相信。
纪翔开口,声音很轻:“你怎么找到我的?程樾。”
李程樾整理好了情绪,声音恢复了正常:“其实我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您的消息,但是因为不敢动作过大怕引起注意,所以进展得很慢。直到朋友帮我忙开始,我掌握的您的信息就越来越具体了。”
纪翔很警备:“朋友?什么朋友?”
江蓠没打算躲也不打算藏,她大大方方地上前自我介绍。
她学着刚才李程樾的样子,立正、敬礼。
“报告!特勤七组,代号13。”江蓠声音响亮。
纪翔听闻,瞳孔微张。
江蓠继续补充说:“我就是李程樾提到的朋友,江蓠。”
纪翔听完像是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久久没有言语。
李程樾和江蓠也不说话,屋内的气氛又变得有些诡异。
终于,纪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说:“原来是你啊……原来你叫江蓠,怪不得。”
江蓠微微偏头,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纪翔问得直接:“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江蓠回答的干脆:“李程樾已经说过了,我是他的朋友,我自然是要帮助他找您。”
纪翔明显不信:“——就这么简单?”
“纪中校,那您认为我想要怎样的复杂?”
没等纪翔回答,李程樾接起话题,他忙说:“师父,江蓠她真的是我的朋友,最好的那种!这些年我们是相互扶持着才能走到今天的。她没有恶意。”
纪翔点点头,说:“你现在看见我过的很好了——回去吧。”
“我是来接您回去的,师父。我已经掌管隆昌集团很多年了,您知道的,我父亲那个隆昌集团我是唯一的继承人,我现在完全有能力照顾您庇护您,就像您当年保护我一样,师父,您跟我回去吧!”李程樾说得很急,像是急需给家长证明自己早已取得优异成绩的孩子。
纪翔轻轻拍拍李程樾的肩膀,说:“我信你。但是,师父不能跟你走,我已经不是可以重见天日的人了,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怎么会呢!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您了,我不怕麻烦。”
“我怕,”纪翔淡淡地说,“……我已经不能适应外边的生活了。”
李程樾伤心地低下了头,看着师父干瘦的身材和略有些粗细不一的双腿,李程樾想起了江蓠跟他说过的故事。
可越是这样他才越要把师父接回自己身边,不然师父的晚年太凄凉了啊!
李程樾还打算继续劝说,江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茶杯递到他手上,并示意他退后,她自己站到了纪翔的身前。
她说:“纪中校……”
“我已经不是中校了。”纪翔打断她的话。
“纪师父,既然您已经对外边的世界没有了欲念,那么强求您回去就是没有益处的。”
江蓠说到这里,李程樾的脸色一变,她怎么不帮着自己劝,还来给自己拆台呢?
还没等李程樾插话,江蓠继续说,“让您享受的权利您可以不领,但是该您承担的责任您不该不担吧?”
听完这话,这回脸色变了的是纪翔。
李程樾不知道江蓠说的是什么,但是纪翔不可能不知道。
纪翔讷讷开口:“——当年的事,是我告诉你太晚了,我该早一点告诉你的,但是……”
“没晚。”江蓠像是不忍纪翔再次回忆,“至少,我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江蓠说的是十三年前那个扭曲所有人人生的夜晚,从她得知蔺宁湦被组织内的叛徒出卖,可能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起,到纪翔故意给她制造离开的时机,其实只有短短的几小时。
现在回想起来,那几个小时却已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包括现在眼前的三个人。
江蓠掐断自己的回忆,说:“我是谁,我已经清楚的告诉您了,所以关于我的出身想必您也清楚的很,那我回来或者说见您的目的,您当然也是十分明确的。当年那个叛徒和幕后主使我们还没有抓到,他们只推出了一个当年执行命令的人出来挡枪,就是那个李昌,他已经坐牢了。”
纪翔像是忘了李昌是哪个,他回想了一下,轻轻点头,看来已经对号入座。
纪翔问:“他一个不够吗?”
“蔺家六条命,他一个怎么能够!而况,他也不是死刑,从我的心里角度来说,李昌的下场顶多算是给他侮辱尸体罪的一个偿还,至于其他的罪行,我们不想因为他一个而便宜了真凶。”
纪翔:“我们?”
“对,我们。我和蔺昱川,蔺宁湦的儿子。”
纪翔像是不忍回忆,他把视线看向窗外的景色:“他真是个温柔的人,即使在最后的时刻也不想拖累你,而且给了你活下去的勇气和支撑。”
“您和他是一样的人。”江蓠看着纪翔不解的眼神,她解释:“就像您当年也给了李程樾活下去的支撑一样。”
李程樾闻言凑了上来:“是啊,师父,就像您当年带给我的一样,我现在也要把您带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江蓠补充道:“您以为躲在深山中,单方面的偃旗息鼓就可以让现世安好吗?结果无非就是恶人还在继续作恶,好人也没有过好罢了。您应该跟我们一起,一起去揭露当年的真相,还给受害人一个清白,守护住人世间一份正义。”
纪翔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输过,也没有惧怕过死亡。但是,在我信仰崩塌的那一刻,我真的受不住了。我忽然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拼命的意义是为了什么,甚至还让更多无辜的人为之牺牲!难道我前半生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吗?无非是在给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铺路搭梯?我说服不了自己也无力改变局面。我只有这样,像现在这样才能活下去,你们明白吗?”
明白。怎么能不明白呢!你的切肤之痛我同样有过,江蓠的内心无限酸楚。
江蓠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纪翔的感受,因为她同样是那场信仰崩塌灾难的受害者之一,但她此刻不能给纪翔情感上的宣泄口,她必须再逼迫他一把。
江蓠不顾纪翔悲痛的神情。
她逼问道:“所以,您就有理由在这苟活,继续做一个懦夫吗?”
“江蓠!”李程樾没想到这种时候江蓠还要这么说话,他很着急。
江蓠不顾李程樾的阻拦,继续说:“难道不是吗?您以一名被组织放逐者的身份苟活于世,觉得自己过的孤苦无依晚景凄惨,便可以赎了罪孽,您觉得您只有过的如此悲惨,才能在心里上说服自己已经在给那些受害、蒙冤的人偿还了。但是您忽略了一点,您只记得那些已逝之人。而活着的人他们该怎么继续生活,您却不管了,您不顾了我们,也不管了李程樾。”
“您那样的消失无踪,有考虑过一向敬重您、爱护您的李程樾会想什么吗?他当时也还很年轻,他当时内心里只有您一个亲人!”
江蓠越说越狠,李程樾越听越慌。
她在干嘛呀?!真的不怕激怒了师父,他一走了之不跟自己回去吗?
李程樾会这样想是因为纪翔在他眼中一直都是很强势的存在,他说一不二,从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反驳和指责。
今天,江蓠把这两件事一起都做了,李程樾在心里一边祈祷一边默哀。
天没塌,纪翔也没崩。
他只是站起身静静地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像是对这里的事物留恋不舍,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说:“我跟你们走。”
李程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是欣喜若狂。他激动地想要去抱江蓠,被江蓠一把推开;想要去抱纪翔,手举起来又觉得不合适,傻笑着尴尬地放下了手臂。
在江蓠的心理强攻之下,纪翔终于被拿下。
但,要完成所有的计划,就必须双管齐下,她在这边拿下了纪翔,剩下的就要看蔺昱川那边的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