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要不我扔个倒霉蛋过去让雪雁直接给他拿下算了。”
石叙达蹲在楼梯间的阴影里,不安地注视着天台上僵持的局面,一圈一圈转动着手上的球形装置,发出如同钟表指针游走一般的轻微咔哒声。他亦是有些不耐烦地舔着他的虎牙,与他的代号一样,活像一只鬣狗。
所谓“倒霉蛋”,是他一众奇异发明中的得意之作,换句话说,也是少有能够通过特工局安全认证的发明。与其说他是一个奇才,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总是能够出出人意料的怪才。
“倒霉蛋”的工作原理很简单,旋动至恰当的档位,按下激活,抛出。
伴随着足够让人短暂性失明的闪光,一张巨大的网链从机关中抛出,便能够将罪犯轻易地控制住。
“不行。雪雁所在的方位会阻挡装置的路线,而且嫌疑人所在的位置过于接近边缘,突兀的外力介入很可能导致人质坠楼,更何况……”
“阿拉阿拉……”石叙达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心想这世上可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这位局长之女更加啰嗦,“代理队长除了不行就不会说些别的吗?”
他抬眼望向那个距离嫌疑人不到两米,在热风之中矗立许久的黑发女孩。
“你们还想让雪雁在那站多久?她脸上有能让那男人把刀放下的方案吗?”
梁千雁轻呼一口气,望着男人的眼神又努力真诚了些。
她也是在庆幸,总算有个人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内勤正在马不停蹄地考虑着解决方案,因为所有人都不是不清楚,单单让一个与嫌疑人女儿相似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他们必须让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恰到好处又不是分寸,这是他们必须理智分析考虑的问题。
梁千雁现在唯独有些后悔的是化妆时忘了给身上涂防晒乳,这一场任务下去,原本就是小麦色皮肤的她恐怕又要向着非洲大陆原住民更进一步。
“有了。”
单单是罗燊这两个字,便踏实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深呼一口气。
罗燊敲了敲鼠标,将画面定格在合影中父亲的衣服上。
发旧的印花上几个简单的剪影,映照着他们所处的商业区,几乎囊括了他心中的所有方案。
他几乎能够想象到那时那个对未来充满着期许的父亲,刚刚带他心爱的女儿看完一部令他狂热的传记片。
那是他最爱的乐队,那是他最爱的歌。
歌曲中的倾诉、诉罪、审判、反抗、从命也正是他这些年来所经受的挣扎。
“雪雁,你会唱波西米亚狂想曲吗?”
什么?
若不是梁千雁现在不方便讲话,她一定会扯破喉咙反问罗燊这是什么鬼主意。
“我记得你很喜欢听皇后乐队的歌。”
伏击在一旁的郑铭寒皱了下眉头,心想梁千雁喜欢听什么歌他况且都不太清楚,罗燊这小子怎么又知道了,语气还这么暧昧……
不过照罗燊那见一个撩一个的性格,他也能勉强咽下这口气。
更何况现在这场任务的杀手锏,也便只能看看他这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了。
梁千雁轻眨了两下眼,这并不值得注意的微表情是专属于六组的表示肯定的答复。
“她这是……答应了?”
毛月月半张着嘴,两颗兔牙若隐若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罗燊。
罗燊望着屏幕上的画面轻轻一笑,“我开个头,你开始唱,边走边唱。”
“Mama,ooo……”
“Didn’t mean to make you cry……”
那温润的男声和凄美的女声回荡在耳机中,让所有的组员都不禁揪紧了心。
只见那紧皱眉头的嫌疑人,眼神好像突然闪过一道光。
背着光向她走来的女孩,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是她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儿,对他最后的忏悔和告别。
“If I’m not back again this time tomorrow……”
她越来越靠近那个男人,这美得让人心碎的歌声,恍然让那个男人拾起自己所热爱的一切,以及那往昔珍贵而美好的回忆。
“Carry on……”
一步、两步。
“Carry on……”
最后一米。
男人的泪滴落在颤抖的手上。
“As if nothing really matters……”
“嗯。”
男人轻应一声,闭上了眼。
他昂起头,双手缓缓从人质的脖子上移开,像张开怀抱一样平展开来,匕首也应声落地。
“快过来!”
人质女孩哭着扑进梁千雁的怀抱,总算逃出一劫。
“千雁!绑匪!!”
只是当梁千雁听到耳机中郑铭寒声嘶力竭的呐喊时候,她正努力安抚着怀中女孩,却发现自己漏掉了这关键的一点。
那男人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像是在拥抱他的女儿,更像是在拥抱他注定的命运。
她立刻起身,想要抓住摇摇欲坠的绑匪,但怀中女孩的拉扯让她感知到,也许她更应该留在这儿。
仅仅是一个想要寻求解脱的绑匪而已,差一点他就要让这个无辜的女孩赔上性命,他的生死真的这么重要吗?
“话说到底为什么要救绑匪呢?”在这一刻,毛月月也提出了相同的疑问。
但房车内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屏幕,并没有人顾及她。
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罗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救,对于世界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个人渣,对于队伍而言不过是一场不够完美的任务,对于他而言,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是总有人命令他们去救,也总有人会去救,不是吗?
万恶的人道主义,无处安放的善意。
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少那样莽撞的正义之人。
罗燊凝视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黑影,那橘黄色的发丝就像太阳一样闪耀,一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手,紧紧抓住了已然跌下天台的绑匪。
“金虎大哥?他刚才……不是在楼下吗?”毛月月瞪大了眼。
“啊!——再坚持一下!”
映入卢定巍那双棕色眼眸中的,是那个落魄男人错愕的脸。
也许他在想,他只是个歇斯底里的败类,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救他?
但是卢定巍紧扣他手腕的手没有动摇分毫。
卢定巍的一半身子已经探出天台,出于惯性,他原本极有可能随着男人一同坠下楼去,他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
但他没有犹豫,残酷的现实也不容他犹豫。
而且他明白,无论他遇到多少次这样的事情,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这便是,他命中注定的正义感。
而罗燊更愿意称这种美德叫做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