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被拉来问话的这批人,明显比昨个靠谱了许多。
这些人是乱军中的副将和参将,可以称一声将军了。而且他们在吏部和兵部的名册中都留有记录,其中两个还曾随太宗、先帝北征。
终于像是齐王麾下的人了。
孙野昨日交代了许多,关于齐王如何遇刺,季鸿升心中已经有个大致的猜测。
而齐王在中州为何突发奇想要起兵,孙平望也颇为不解。
曾经有人煽风点火劝夺位,被齐王拉出去当众打军棍来杀鸡儆猴。但去年年中,齐王却好像转了性子一样,说什么都要反。
孙野劝诫过,他不听,说多了就撂下一句:“不为刀俎便是鱼肉,你让我怎么选?”
当年三王争位,天下大乱,这么说也没错。可如今哪里来的刀俎?
齐王劝不听,孙平望也只好舍命陪殿下。
毕竟万一功成,自己也能封侯拜相。
今天审讯的叛军部将,大多和孙野一个说法。
只不过他们没那么坦诚,都说自己从头到尾一直奉劝齐王不要谋逆,有的还表示,其实到了京兆城下其实就想着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了。
看看之前审问的记录,不错,确实投降甚早。
其中有人提到去年年初朝廷核查军饷的事情,中州那边被抓了好几个。所以这人猜测,兴许齐王也贪了不少,怕朝廷查到,这就造反了。
季鸿升客气地让狱吏押他回去。
齐王没有贪墨军饷。
去年核查军饷的时候,季鸿升还是职方清吏司的主事,那时候他就看过齐王近十年的账目。
所以齐王缘何谋反?又是为什么如此仓促地起兵?
他几乎没有准备,召集了人马就往京兆打,等到下头官员将告他造反的折子送到京兆,叛军都拿下几个城了。
季鸿升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最后一个要审问的就是丁勉。
门外,一个肩窄头大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
果然……如宋兄所言,这人长得些许潦草。
“你就是丁勉?”季鸿升问。
丁勉蔫头耷脑,面如死灰。
“你原籍汝阳,跟着太宗皇帝来的京兆,在五城兵马司的东城卫当值当了十年……叛军里怕是不少人要叫你一声前辈吧?”
丁勉没有回应他的调侃,季鸿升继续说道:“齐王离京,你跟着他去了中州。你鳏居数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丁桂女。”
丁勉抬头了,抬眼了。
“你为何要杀齐王?”季鸿升问完这句,丁勉的头就又低下去了。
“你从汝阳出来,就跟着先怀王和齐王,到如今也有十四年了。杀旧主投诚为人不齿,若你只是想投降,何必杀了齐王?你杀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齐王为什么不能活着见到陛下?”季鸿升追问,可丁勉实在没有什么反应。
“大理寺该问的都问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丁勉垂着头道。
季鸿升深吸一口气,手指敲着桌子,半晌后开口:“前些日子上元节,过段时间又要到上巳了。”
丁勉瞥他一眼。
“都是女儿家觅良人的好日子。”季鸿升问,“你家姑娘如今也二十有余了吧?按照风俗,十八议亲,廿五前得嫁人,丁姑娘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小女才貌俱佳,不劳大人挂心。”
丁勉眼神里的动摇被他捕捉到,季鸿升轻笑:“便是貌比天仙,才堪咏絮,也架不住有个谋逆又背主的爹。”
“是,我谋逆,我背主,但这些小女皆不知情。”丁勉道,“日后我自会为她谋一户良善人家。”
降将不杀,丁勉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不是蓄谋刺杀齐王,他就还有和女儿团聚的机会。
“若是大理寺最终判你流放呢?”季鸿升问,“出了刑部大牢,可就要远赴北疆了。”
丁勉闭上双眼:“桂女她,自小……”
“你家也没什么亲戚,到时候她孤苦伶仃,流落街头。”季鸿升打断了他,压低声音道,“你不想齐王说出来的事情,有人也不想你说出来。”
丁勉睁眼,眼神里透着惶恐,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没有……什么好瞒的,桂女、桂女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没事,刑部大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便是有人要动你也得等到流放路上。”季鸿升顿了顿,“可丁小姐一旦出了大牢,可就没人看着她了。”
丁勉不说话了,紧紧抿着嘴,喉头颤动,眼神中的惶恐更甚。
他又加了一把火:“朝廷办事有章程,若是丁小姐真不知情,便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但其他人可就没这么规矩了。”
“是锦娘!”丁勉忽的跪下了,“是她给了我先帝遗诏,让我呈递给齐王!”
锦娘是谁?哪里来的遗诏?
季鸿升眯起双眼,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丁勉:“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官保丁姑娘无恙。”
又在大理寺耗到了晚上,丁勉的供状整整有两指厚。
齐王谋逆果然有人在背后煽动。
季鸿升仔细地将其收好,他要回去抄录一份,明日便将原本呈递御前。
刚行至大牢外,他又退了回去。
外头有兵丁执火把,火光绵延了小半条街。
这是抓着了什么要犯?
“大人,您不回去吗?”从大理寺跟来的小吏问道。
他身边跟着两个大理寺的吏目,刑部大牢里还有好些狱卒,不能就在牢门口呆立着。
可门外这么些人……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太显眼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先自己回去吧。”季鸿升对两个小吏道,“我有些东西忘在了里头。”
两小吏对着他一拜,便出去了。
季鸿升返身往里走。
刑部大牢除了正门之外,应该还有个小偏门。一些囚犯的家人想偷偷探视,或者送些衣物用具进来,都是走的小门。
但这牢房修得错综复杂,一半在地上,另一半在地下。季鸿升想找到那样一个偏僻的小门,实属不易。
他默默记着自己走过的路线,不出意外快到大牢的正中央了,这里有一个正圆的坑洞,洞壁上环状的铁梯直通地下。
偏门应该不会在地下,季鸿升准备绕过去。
此处有狱卒看守,经过免不了要被问话。
季鸿升正准备过去扯个谎,另一边的转角处,方才举着火把的兵丁拐了过来。
层层包围之中,一大一小两个蒙着头的囚徒被押着,其后还跟着刑部尚书裴昶。
这二人难不成是……!
裴昶等人到后,楼梯口看守的狱卒们跪地,低头抱拳。
而那两个囚徒被押送到了地下。
人应该是御前司抓到的,不然兵部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季鸿升吓了一跳,满脖子冷汗。
回头一看,竟然是宋遂良。
他木着张脸,还把食指竖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