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殿只有怜贵人住的偏殿被烧毁了。
虞凛从大门外望去,正殿、下房,连带院子水池里养的鱼都安然无恙。
反倒是隔了条宫道的另一间院子遭了殃,也被烧了大半。
这回守在朝晖殿大门口的不是宫正司的人,也不是内廷的宦官,而是两个身着缁色暗纹贴里,腰间挂着雁翎刀的禁卫。
哼,御前司的人。
好在这回跟着他来的不是琼枝,而是明德和致善。
看见这两个黑面煞神,小姑娘估计要躲到他背后去。
其实致善也有点瑟瑟缩缩,明德怒其不争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仰头和两个禁卫对视。
虞凛看了看两个人高马大的御前司禁卫,又回头看看身后俩小子。
气势上输了好大一截。
看来场面还得自己来撑。
他向前两步,也抬头默默看着那两个禁卫。
片刻之后,左边那位禁卫大哥伟岸的身躯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但神情依旧保持庄严肃穆。
虞凛就站在门前看着他们,也不说话,更不会往里闯。
方才颤动的那名禁卫,额角似乎有一滴汗珠垂垂欲落。
他用眼神询问旁边的同僚,但身旁的同僚比他训练有素,直视正前方,巍然不动。
他的目光又投向虞凛身后,只见两个小内官一个娇羞地低头,另一个瞪着铜铃似的大眼珠子跟他对视。
他忍不住了。
“您……”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里头就出来了一队同样装束的禁卫。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其中领头的人看着还不到而立,却穿了件绣斗牛的赐服,他说话的语气带了些责备,“在练瞪眼吗?”
“唐指挥使……”虞凛不由得叫住了他。
那人正是武平候、御前司的指挥使,唐玉。
他和唐能兄弟二人,都是汝阳潜邸出身。
唐玉十分规矩地对着虞凛拱手一礼。
然后还没等虞凛说话,他便转身就训斥起那两个禁卫来:“不懂规矩,你们是看不见人还是不会让路?”
“大人,皇上说谁都不让进……”禁卫大哥越说声音越小。
“他昨日已经来过。”唐玉道,“今日就不必拦着了。”
“多谢唐指挥使。”唐玉还没转过身来,虞凛对着他的背影就是一礼。
“客气。”他侧过脸,说罢便带着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虞凛进了大门,直接往偏殿去。
昨晚的火势尚可控制,且由于冬日的西北风,朝晖殿的其余地方并不曾被殃及。
偏殿门口也守着人,虞凛抬脚就要进去。
“里头危险,您……”守在旁边的禁卫想提醒。
虞凛摇摇头道:“无碍。”
前厅的桌椅陈设已经焦黑,但大体形状还算完好;墙面上尽是烟熏的痕迹,但还隐约能看见原先的颜色。
横梁上装饰的木雕被火烧得掉到了,但榫卯连接而成的斗拱十分结实,历经大火却依旧完好,支撑着整个偏殿没有坍塌。
前厅应该不是起火的地方。
寝殿的门被烧坏倒在了地上,虞凛进去一看,这里的火势应该比前厅要大。
房间里铜制的暖炉已经变形倒下,暖炉下面还有叉状的黑色痕迹,暖炉在几条痕迹的交汇处,叉叉的中间。
昨晚虞清晏说过,朝晖殿夜间就寝不留灯,而且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不会有明火,这暖炉是怎么起火的?
虞凛蹲下,暖炉铜制的镂空顶盖已经打开,里头银丝碳燃烧剩下的碳灰倾倒了出来。
碳灰里头会不会有什么?
他伸手捻了捻碳灰,里头有一些较大的碳块。他眉头一皱,拨开碳灰,里头混杂有极少的黄色粉末。
这是……火药?
银丝碳供给皇宫及宗室使用,不仅不见明火,而且没有烟尘,燃烧后便成齑粉,有些小炭渣难免,但不会有大碳块。
碳块和黄色粉末,倒像是火药燃烧后留下的。
朝廷严格控制火药在市面上的流通,这玩东西可不怎么容易找。
前朝好些皇帝求长生,那时候在宫里的炼丹房里应该能搜刮出差不多的玩意儿。但这点为太祖皇帝深恶痛绝,大燕开国后,丹房就被拆得渣儿都不剩。
后来的太宗、先帝,到如今的虞清晏,都是汝阳潜邸出来的,在江先生的影响下,压根就不信寻仙问道那一套。
那京兆城里,只有两处能找到这玩意儿了。
烟花铺子和神机营。
兵部那厢,季鸿升刚刚在书案前解决了自己的午饭。
再将东南的军饷核对核对,季大人就可以换上大理寺正的衣裳去刑部大牢了。
今日兵部的事情不算多,但早朝拖得太久。
昨个晚上宫里走水,礼部、工部还有钦天监在朝会上啰啰嗦嗦,说了近有一个时辰,大部分在季大人听来都是废话。
下朝比平日晚了许多,不然他也不必在书桌上吃午饭。
季鸿升仔仔细细地看着报表,里头有部分是朝廷直接拨给东南的银钱,到了那儿让他们自行采买,所以要标注当地的物价。
如今的东南战场囊括了冀东最南、江南最东和大部分的岭南地区,季鸿升出身冀东南部,老家离那块地方并不远。
从报表上标注的价格来看,这些年冀东的物价比当年明显贵了。
江南和岭南应该也是。
不过这报表都交到他手上了,想来下头经手的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且冀东的那边的价格标得也不算过分,放它过了也并无不可。
季鸿升看完,在报表末盖印签字,然后起身便准备离开。
出门的时候撞上了武选司的员外郎乔允。
乔允是洪庆九年的进士,在翰林院抄了三年的文书,三个月前才调来兵部的。
他出身贫苦低微,同季鸿升年纪相仿,二人还曾一起喝过酒。
“大人。”乔允对着他一拱手。
季鸿升微笑回礼,然后继续往外走。
乔允在他身后问:“大人要走了?卑职还想着今日事少,晚上请大人喝酒。”
季鸿升转头道:“多谢乔贤弟好意,改日季某请你吧。”
乔允会来事,平日里也规矩,季鸿升对他还有些欣赏。只是他家中的情况确实不好,听说前些日子才将重病的老父接到京兆城,不能总让他出钱请吃酒。
到大理寺换上寺正的官袍,宋遂良给他重新安排了和昨日不同的两个刀笔小吏,季大人这就往刑部大牢去了。